桑秋顿了顿,对了,她差点忘了就是这时候吴大厨准备收学徒,教做菜,她辍学后就找了他,才没被饿死街头的。
前世不等她报答恩师,吴大厨就溘然长逝,她曾经懊悔无比,如今有了重新和恩师见面的机会,自然要去的,也能把多年不曾实践的烹饪技术重新捡起来。
“爹,娘,我有事去镇上。”
“你能有什么事?”
桑国江不太乐意:“钱的事情,你别再管了,好好看书去。”
桑秋解释道:“爹,我不是去赚钱的,就是想上镇上玩玩,散散心。”
“不带上念念?”
她摇了摇头,只答应回来给念念带好吃的糖人,哄着小妹心甘情愿的去做作业了。
桑秋到了镇上,就按着回忆往吴大厨的餐馆走,她记得那里就是被安排做收徒比试的。
她去的略晚点,餐馆里坐满了人,吴大厨在人群中谈笑风生,还是记忆里的瘦削身材,桑秋看到他,鼻尖禁不住就酸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来讲下比试规则,参赛的人去后面厨房,其他人就在外头,一个人每做完一道,就会端出来让大家伙评分,谁的分数最高,谁就是我的徒弟了!”吴大厨亲自说道。
众人都自觉地排好队,往厨房里走,桑秋也跟上去,忽然,前头的人脚下停住,桑秋一分心,直接磕到他背上,差点眼冒金星。
有几个男的看到,嗤笑出声来:“哎哟,小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的要做啥子?”
桑秋揉着额头,不软不硬的怼回去:“小姑娘是缺胳膊缺腿了?端不起锅还是切不了菜?”
男的噎住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撇了撇嘴。
其实,这个年代女孩子抛头露面还是被当成丢脸的事,但也要分干什么,桑秋学烹饪,完全是正经事。
“灶台呢就在这里了,每4个人为一组,一共分成4组,按照我点的顺序都站好了啊!”说话的人是个眯眯眼,个子瘦高的,桑秋认出来这个人叫邹老九,为人处世非常圆滑,情商也高,因此十里八乡有什么大事儿都叫他来主持。
桑秋是第4组的,直到前面三个小组都结束,才轮到她,不过她也不担心,她知道前面的人吴大厨顶多就能相中两三个。
至于他们做什么菜式,是没有要求的,桑秋扫了眼放着食材的竹筐,几乎已经见底了。
不过,还有两片鲜切的冬瓜。
桑秋心里有了数,她准备做一道红烧素冬瓜,其实吴大厨长的很不像大厨,因为他身材太过清瘦,这个年代主厨是最容易吃到荤腥的,所以大多数厨子都身材圆润。
桑秋拿起两片冬瓜,先去了外皮,然后把冬瓜肉切成整整齐齐的三角形片状,再拿了几瓣儿大蒜,切成了薄片。
准备就绪后,她就开始热锅,等温度七八分,就开始下油,冬瓜能吃油,但是红焖的不能多放,防止收不住油会腻歪,她就略略放了一圈儿,油瓶子刚立好,直接把蒜片扔了进去。
噼里啪啦的一阵儿声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因为她是参赛者里唯一的女人,众人都围在旁边,或多或少带有看热闹的成分。
“哟,那不是还有一两肥肉吗,她就偏偏挑了个最便宜的冬瓜!”
“别笑话人家了,指不定是没吃过肉,不会做呢?”
“哈哈哈,没吃过肉的厨子,那叫厨子吗?”
“你们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吴大厨话音刚出,人群就散开了。
没有人敢得罪他。
桑秋则是朝着负手而立的吴大厨笑了笑,她晓得恩师面冷心软,这是在帮她解围。
吴大厨瞧见了桑秋的笑容,心底一愣,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似的。
蒜片爆出香气,晶莹剔透的冬瓜片扔进去,滋滋往外冒着水汽。
桑秋翻找了几遍,直到冬瓜片几面都被煎的金黄,倒入一点酱油,洒了一点点细盐和绵白糖,就扣上了锅盖,红焖素冬瓜,关键就在于需要焖熟。
七八分钟后,桑秋把盖子掀开,汁水浓稠,挂在冬瓜片上,已经变成了枣红色,她一边翻炒一边收汁儿,很快就出锅装盘,最后在上面撒一点葱花,当做点缀。
冬瓜都被丰沛的汁水包裹着,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桑秋还特意摆放的整整齐齐。
其他人却不怎么在意,区区两片冬瓜,哪里比得上他们做的鸡鸭鱼肉。
所有参赛者的菜都做完,吴大厨走过来,开始挨个品尝,等到桑秋这里,随意夹起一块冬瓜,吃了一口。
不料入口即化,软嫩无比,筷子再夹起第二块,第三块……邹老九赶紧提醒他:“外头还有人等着品尝呢,您给他们留一点。”
吴大厨放下筷子,不住地点头,这道菜最合他的胃口:“小丫头,你这冬瓜火候把握的很到位,入口鲜香,虽不是肉,但比肉还要好吃,不错!”
其他人顿时惊了,这么多道菜,第一次听到吴大厨夸赞别人。
桑秋鼻尖酸了酸,太长时间没有被恩师点评过厨艺了。
红焖素冬瓜被端出去,很快空着盘子拿回来。
“外面的人都吵着还想再来一盘烧冬瓜嘞!”
吴大厨笑的眼睛半眯起来,但眸底有些惋惜,不由自主道:“小丫头,你若是个男娃,那该多好!”
其他人总算暂时放下心,是啊,厨艺好也不重要,众所周知,吴大厨不要女弟子。
桑秋也不着急,她明白恩师想收的徒弟,除了能传承他的一手好厨艺,还有想让徒弟养老送终的原因,因为恩师一生未婚,没有儿女。
“我虽是女儿身,但敢承诺,若是吴大厨收我做徒弟,我一定会给您烧纸立牌!”
她一字一句,声音洪亮,屋子里片刻寂静后,便响起阵阵嘲讽的笑声:“你一个女子,能挣的了什么钱,也就做个饭带个娃娃吧,立牌位?你倒是说的好听!”
众人都跟着附和出声,一个人先开了头,其他人总会跟风。
桑秋却不理会他们,只定定地盯着恩师,眼神明亮。
吴大厨沉吟片刻,情绪却没被那些男人波及到,只是冷眼扫过去,让他们闭嘴。
然后他朝着桑秋,点了点头:“你比那些个嘴碎的男人有志气的很!”
嘲讽桑秋的人脸色白了,反倒他们被当众打脸,有人不服:“吴大厨这话怎么讲?您想收了她?可您开头可说过,不收女徒弟的!”
不等吴大厨回答,桑秋反驳道:“到底想收谁做徒弟,自然随着吴大厨的心意,只看男女,才真不公平,再就是你们的菜,有谁做的比我好吃?”
吴大厨亲自点评道:“他们照你,都差得远,况且你只做了一道素菜,就把他们的鸡鸭比下去了。”
桑秋赶忙继续为自己争取机会,神情极为诚恳:“说实话我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吴大厨和我爹很像,如果您愿意收了桑秋,日后我定把您当成亲生父亲一样,好好孝顺您!”
吴大厨被触动到,盯着她半天,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不错,是个懂事的娃娃!”
这就是答应了,桑秋心头一松,唇角的笑容愈发真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徒儿谢谢师父!”
吴大厨“嗯”了一声,让她起身,到这里,拜师仪式完成了,有人不情愿,还想让他多收几个徒弟,却被直接拒绝了。
“一个好徒儿,足矣!”
众人只能作罢,悻悻离开,多余的菜就被分给外头的人,避免浪费粮食。
吴大厨带着桑秋往街上走:“你说我和你爹差不多,不知道是真是假?”
提及桑国江,桑秋的心底愈发柔软,吴大厨注意到,不由笑了:“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家人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桑秋回答,跟在吴大厨身后,却也有些奇怪:“师父,咱们要去哪儿?”
吴大厨笑了笑:“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徒弟,就先去你家看看。”
桑秋正要说话,忽然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男子背影,面孔一下子白了,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是他!
上辈子她被逼嫁人,曾经多少次偷偷在后面看着他独自神伤,她认的出来。
眼看背影一闪不见了,桑秋喉头紧了紧,张皇无措道:“别走,俞……”
下一秒,她的胳膊被吴大厨拽住,如梦初醒般,再四处望望,根本没有俞重延的身影,刚才就像是她魔怔了而已。
“你在找谁呢?”吴大厨眼底有些担心,眉头紧了紧。
桑秋失笑,依依不舍的扫了扫背影消失的巷子口,根本没有他,方才是她看错了吧。
俞重延,她前世最痛的记忆,她曾多少次祈求,能让时间倒流,让她没有坠入泥沼前就遇见她,和他相识,相知,相爱。
现如今她真的有了干净的身子,如同做梦一般,但是……她一步都不能再走错了。
“走吧,去你家。”吴大厨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暗自决定,以后要多照顾桑秋。
桑秋想清楚了,也不再纠结,眨了眨眼,已经恢复如常:“知道了师父。”
当吴大厨走了几里地,才到了贫瘠落后的村庄,看到泥泞的小路,脸色愈差。
他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不过他住的地方比这村子里的条件要强上太多,穷山恶水出刁民,怎么养的出桑秋如此孝顺懂事的娃娃?
桑秋带着吴大厨进了院子,念念正对着墙脚,把蚂蚁搬家看的津津有味。
“爹娘呢?”
念念转过身,正要咧嘴笑,蓦然发现有生人,吓得往后一退,就躲屋里头去了。
桑秋跟吴大厨解释:“她是我一母同胞的小妹,胆子小,见到生人就爱躲起来,师父别在意。”
吴大厨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却愈发好奇了,一母同胞的姐妹,性子竟截然相反。
桑秋听到翻炒的动静,猜测爹娘在做饭,就往灶房里去了。
掀开布帘子,里头乌烟瘴气的,这里空间太狭窄,一生起火,冒出来的黑烟就散不开。
“谁啊?小秋天回来了?等着出去叫你妹妹吃饭。”
“娘,你先出来,我有事要说。”桑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不然怕里头的人听不到。
许佩珍急急地加了水,扣上锅盖,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走出来:“怎么了,有啥要紧的……”
她一眼看到吴大厨,吓了一跳,认为是要钱的,紧张的绷紧身子,把桑秋拽过来护着。
“不是说好了下个月还的吗?”许佩珍跟护崽子的母鸡一样,守着桑秋。
桑秋被瘦弱的娘挡在前面,眼眶红了红,幸好她有机会重活一世。
“娘,你误会了,他是我师父,吴大厨。”
许佩珍愣了愣,她不是去镇上散心吗,怎的回来了就多了个师父?
“你是小秋天的娘吧,我在镇上开了家餐馆,大厨不敢当,呵呵,都是大家随便叫的,今天收了小秋天做徒弟,就来看看你们。”吴大厨也被许佩珍护女的行为感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桑国江也背着一垛柴火进院子了。
“娃她娘,他是谁?”
许佩珍赶忙帮丈夫把柴火放下来,低声把桑秋的话说了一遍。
桑国江神色沉了下去,他也听说了,镇上有个姓吴的大厨要收徒弟,桑老二本来要送他儿子去的,但桑秋不好好念书,也要做个厨师,桑国江心头的怒气就蹭蹭的。
他忍不住拽过桑秋,直接骂起来:“爹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念书!又要去学什么做菜,你能不能听话?”
桑秋早有预料,便解释起来:“爹,念书我没有放弃,烹饪是我的爱好,利用课余时间学习就行了,您放心吧。”
桑国江这才冷静了几分,他一心想供桑秋念书,就是为了她将来不在这穷乡僻壤继续吃苦。
而学一门手艺,技多不压身,未必是什么坏事。
桑国江想明白了,赶忙让妻子多加几道好菜,吴大厨既然成了桑秋的师父,他就得好好招待,不能没了礼节。
吴大厨心思缜密,听到桑国江想让桑秋读书虽然有一些吃惊,但没有表现出来,只笑着和他寒暄。
桑家的饭桌上从来没出现过肉,为了招待吴大厨,许佩珍借了几个鸡蛋炒了炒,便是难得的好菜了。
吴大厨也和桑国江坐在炕头上,聊的火热,话语里都是对桑秋做的红烧焖冬瓜的赞赏,听的桑国江合不拢嘴,没有什么能比女儿被夸赞更让他高兴的。
听到桑秋说的要给他立牌养老,桑国江怔住,瞥了桑秋一眼,她也忽然抬起眸子:“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我给师父送终,天经地义。”
桑国江反倒看了看吴大厨:“娃娃说的没错,日后她要是不听您的话,随便收拾她!”
吴大厨早看明白拜师的事情,桑秋没提前告诉爹娘,但桑国江这样说就是没问题了,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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