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侍卫愣了一下,看了看淡定的尹素婳,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应下之后,就退了出去。
房间里气氛有些不太一样了,如果说昨夜是他们稀里糊涂同房,今晚他们都很清醒。
莫君夜怡然自得坐在那里,尹素婳也没有觉得尴尬。
“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莫君夜再次开口。
“这个是我的秘密,我现在不想跟世子分享。”尹素婳直接说着。
莫君夜迟疑了一下,眉头也轻轻拧了起来。
还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即便是宁王,对于他的问题,不想说的也只是委婉搪塞。
像是她这般直接的,平生第一个。
“世子爷,不回去休息么?”尹素婳开口了。
看到莫君夜的愣忡,她提醒了一句。
莫君夜似乎是被她激发了某种心理,也一口回绝:“本世子的新房,你想让我去哪?”
“当然是回你自己的院子去了,反正你对这门婚事,又不满意,你看不上我,我也未必喜欢你,我们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需要的时候,互相帮衬一下,这样不是挺好么?”
她说的非常直白,让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莫君夜都有些佩服了。
这个女人,太不一样。
“我想在哪,不用经过你允许。”莫君夜说完,自己都觉得刚刚的气氛,好像不太对。
尹素婳直接点出来了:“世子爷,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刚刚像是感情很好的小夫妻拌嘴?”
这句话,有点撩。
莫君夜没有做声,也没有办法回应。
尹素婳还是很大方,她只是很真实的表达自己刚刚的想法,而且她对这位俊美的世子爷,确实没有非分之想。
也许感情可以培养,不过她不会接受一见面就洞房。
莫君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提到了齐伯衡。
“那位齐公子,说你的医术,也许在他之上。”
“世子爷相信么?”尹素婳并没有惊讶。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你觉得呢?”莫君夜的答复,并不肯定。
“世子爷,你真的相信,自己活不长了?”
尹素婳在他面前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那个大方自然的动作,还有烛光中,那明媚的脸颊,让莫君夜有些失神。
稍微过了一会,他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如果我说,我可以让世子爷活下去呢?”
莫君夜的眼神先是惊奇,之后变得好笑。
“你是觉得,齐公子说了你的好话,我就要相信,你的本事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不知怎么,他觉得眼前这个绝美的世子妃,脑子间歇性不好用。
“我的医术,自己清楚就好,暂时不想让外面人知道,世子爷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
莫君夜想不到,她竟然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他们不会手,就连伯衡,也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那就好。”
莫君夜呷了一口茶,表情慢慢放松下来。
“你是觉得,冲喜对我有用?”
“当然没用。”尹素婳完全没有考虑。
莫君夜倒是对她感兴趣了:“所以,你刚刚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冲喜没用,但是我有用。我可以治好你,世子爷可敢相信?”
莫君夜的眼神亮了一下,活着固然好,只是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没有办法给他这个希望。
自己从小体弱,父王和皇上,都耗费不少心力,寻访了不少名医,都没有办法让他康复,只能眼看着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眼前这个不受宠的丞相嫡女,传闻中蠢笨如猪,空有一副皮囊的世子妃,此时竟然眼神坚定的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只怕那些名医,都不会服气。
“世子从出生的时候便是体弱,如果没有名医的维持,恐怕早已夭折,拖了这些年,已经是万幸,诸如此类的话,估计世子早就能背下来了吧?”尹素婳看着莫君夜的气色,加上她之前的听闻,很平静的说着。
莫君夜也没有意外,自己这些年求医问药,早已人尽皆知。
“所以,你是想给我希望,然后让我绝望?”他的表情依旧平静。
越是跟尹素婳接触,他越是觉得,此女跟传闻中太不同。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也不涉及到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世子可否让我切一切脉?”
尹素婳很是专业,没有随便下论断。
这是她对莫君夜负责,也是对自己的医术负责。
莫君夜也没有抗拒,自己的脉搏,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了。
他很自然的伸出胳膊,摊在那里。
“既然好奇,就看看吧。”
尹素婳也完全没有矫揉造作,桌上的东西归置了一下,免得碍手碍脚。
她的表情,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尤其是眼神,变得无比严肃认真,这个让莫君夜都觉得意外。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尹素婳那带着些许暖意的手指,已经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看到尹素婳很快就像是那些名医一样的表情,莫君夜没有任何期待。
即便是换来一百个人,自己的病情,就放在那里,不会改变。
“果然,还有不到一年的寿命。”
尹素婳摸了莫君夜的脉之后,也感慨了一句。
莫君夜把手收了回去,面容并没有变得沉重,这个结果,是他早就知道的。
看到他淡然不抱希望的表情,尹素婳追了一句:“从脉象上看,确实没有多长时间,那是因为没有遇到我。”
莫君夜看着尹素婳,突然笑了:“遇到你,又当如何?”
“可以享受常人之寿。”
尹素婳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莫君夜越发觉得,他这位世子妃,怎么像是骗子?
难不成是为了能够在宁王府活的好一点,所以要讨好自己?
如果是,只怕自己死了之后,她会更惨。
“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没有办法帮你,万一真的可以让你活下去,你就算是赌赢了。其实不存在你输的情况,不是么?”尹素婳补充了一句。
她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那样明亮。
莫君夜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
活了这么多年,这是他见过的最自信的女子,也是最奇怪的医者。
“你真是尹素婳?”他突然问了一句。
尹素婳明白,莫君夜虽然不出门,对于外面的事情,也不会没有了解。
尤其是要跟他成亲的人,他自然会放在心上。
“如果你想问,我是不是那个亲娘死了之后,在丞相府尴尬生存,在妾室扶正的继母手底下挣扎,没有亲爹护佑,还被当成棋子一样拼命送到世人眼中有去无回的宁王府的尹素婳,我确实是。”
这个回答,很是巧妙。
概括了她之前所有的经历,她很清醒。
“还有呢?”莫君夜知道,她没有说完。
“或者你要问,我是不是那个任人摆布,逆来顺受,唯唯诺诺,没有脑子的绣花枕头,那我不是。”
说完之后,尹素婳起身,重新坐到了床上。
“世子爷,时间不早了,歇息吧。考虑到你的身体,我就不让你睡地上了。”
莫君夜一脸黑线,这个女人,莫不是疯了,自己堂堂一个世子爷,她初来乍到,让自己睡床上只是出于同情?
没想到,尹素婳果然宽去的外衣,往里面躺了躺,给他留足了位置。
“世子爷如果不上来,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不敢劳烦您这样的大人物给我守夜,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尹素婳完全没有把莫君夜这个夫君当成什么重要人物,说话的时候,也是无比随意。
莫君夜的表情越发精彩,他平生见过太多人,都是一眼就可以看穿。
可是这个尹素婳,所有的行动,所有的话,都不在自己意料之内。
或许是不服气,莫君夜快步走到了床前,直接躺了上去。
过了半晌,他突然起身。
他以为自己的举动,会惊到尹素婳,结果让他意外了。
尹素婳已经睡着了,睫毛轻轻忽闪,连睡颜都这么好看。
那个瞬间,他觉得其实活着未尝不好。
吹熄了蜡烛,他重新躺了下去。
听着尹素婳均匀的呼吸声,反而是莫君夜睡不着了。
这个情况,让他始料未及。
正在犹豫,尹素婳扔了一条腿过来,直接搭在他的腿上。
如果是平日,他一定很嫌弃。
可是尹素婳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而且她的呼吸,还是那么均匀。
他自己都已经惊讶,这次竟然不生气。
他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他困了。
……
清晨,尹素婳醒来的时候,莫君夜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
她也没有意外,自己的新婚丈夫,出现在自己房间,有什么稀奇的。
“世子爷早。”尹素婳伸了个懒腰。
看到她这个举止,莫君夜本来应该嫌弃,此时却觉得她很真实。
不像是那些大家闺秀,假矜持的紧。
“准备准备,用了早饭,要出门了。”
莫君夜说这个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想好,估计到了丞相府,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尹素婳并没有着急,只要有他跟着自己,就算是不说话,都赢了。
明蕊进来伺候尹素婳梳洗的时候,都是绕着莫君夜走。
莫君夜还有些疑惑,自己吃人么?
“你叫什么?”他冷冷的问了一句。
明蕊直接跪在地上,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回世子爷,奴婢明蕊,如果有错,都是奴婢的错,跟世子妃无关。”
莫君夜脸又黑了:“我看起来很不讲理?”
“嗯……”明蕊不假思索,回了一句。
她反应过来,马上又摆手:“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我也要洗脸,帮我打盆水过来。”
莫君夜已经用余光看到了尹素婳憋笑的表情。
用早饭的时候,明蕊还是不敢看莫君夜这边。
莫君夜平时高冷惯了,现在被人这样区别对待,反而有些不适应。
他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碗筷。
眼看着明蕊又要下跪,他都无语了。
她该不会觉得自己不吃东西,也是在跟她生气吧?
“明蕊,你膝盖太软了,站直一点。”尹素婳暗示了一句。
明蕊汗都要下来了,在丞相府,她也是随时都在准备下跪。
一件事一旦成为习惯,很难马上纠正。
好不容易吃完了早饭,杨侍卫过来禀告,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世子和世子妃随时可以出发。
尹素婳特意问了一下,楚侍卫的病情。
杨侍卫嘴巴都要咧到耳朵上去了:“多亏了世子妃的药方,楚大哥现在已经能够吞咽了,而且不会抽搐,脸上的表情,也能控制了。”
看得出来,因为尹素婳救了他们的兄弟,他们这些侍卫,都很感激。
“那就好,今日我回来之后,会再给补上一针,昨日的药方,你们煎了之后,让他自行喝下即可。”
“小的知道了……”
莫君夜眼看着自己手下这些侍卫,这么轻松就对尹素婳感恩戴德,也没有不舒服。
齐伯衡都没有办法的事,尹素婳解决了,这留住了楚侍卫的命,他身为主子,同样感激,只是不想说而已。
他们要出发的时候,王爷身边的随从送来了一堆东西,说是宁王知晓今日世子妃要回门,特意准备了薄礼,让世子妃带回去。
莫君夜倒是没有反对,这些东西,宁王府有的是。
反而是尹素婳,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怎么,嫌少?”莫君夜问了一句。
尹素婳笑了:“世子爷是明知故问么?我进门的时候,似乎是做过承诺。那么多人见证,我自然不会反悔。”
“所以,你的意思是……”
尹素婳神情无比淡定,对随从说着:“代我谢谢父王,不过这些东西,就留着吧,丞相府的人不配。”
坐在马车上,尹素婳还在回味,那个随从听到自己贬低丞相府的时候,那个表情。
“你很高兴?”莫君夜问着。
他自己也觉得,遇到尹素婳之后,他好奇的事情,好像是变多了。
尹素婳回答的还是很直接:“要去见自己不想见的人,又要让他们看到他们看不起的人,过得比他们好,这种心情,有些复杂。”
“炫耀?”莫君夜只想到这两个字。
尹素婳却笑了:“不是,他们不值得。”
在她心里,从自己上了花轿的一刻,或者从原主服毒的时候,甚至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属于这个家。
马车很快行驶到了丞相府,门口的人,还有些吃惊。
之前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本来以为大婚当时,尹素婳答应跟丞相府断绝联系,就不会再回来。
没想到,宁王府的马车,突然出现。
门口的人,马上进去通报。
尹厚岩带着家丁,不慌不忙的从里面出来。
他身边跟着夫人沈玉湖,身后是尹天德和尹妙雪。
尹素婳先下了马车,在明蕊的搀扶下,到了他们跟前。
“这不是我那个当了世子妃,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的妹妹么,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是不是在宁王府寸步难行,所以回来给爹磕头道歉?”尹天德的嘴,还是那么损。
尹素婳都没有搭理他,一只疯狗而已。
尹妙雪看到她这个样子,还以为她真的落魄了,也奚落了一句:“大婚当日,姐姐不是很威风么,还打了我和哥哥的脸,那副架势,似乎宁王府会给你撑腰一样,怎么现在这么冷清就回来了?”
尹素婳抬眼,那种淡定的气度,已经完全不同于往日。
“都这个年纪了,还是不懂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么?”
尹妙雪刚想反驳,尹厚岩把她阻止了。
“素婳,今日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自然不是,不过看父亲和夫人的面色,似乎不太欢迎素婳回来。”
尹素婳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在尹厚岩面前,不敢说话的卑微女儿了。
尹厚岩看到她的变化,其实心里多少也有些吃惊。
“跟母家断绝联系,这样的承诺,你都敢轻易答应,真是不孝至极。”尹厚岩开始训斥。
一旁的尹天德和尹妙雪,开始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只要尹厚岩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说明他要惩罚尹素婳了。
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例外。
不过这次尹素婳没有害怕,反而云淡风轻的反驳:“既然父亲都能舔着脸把我送去宁王府,作为父亲的女儿,我怎么就不敢答应世子的要求?不然父亲帮我想想办法,既能满足你的私心,又能让我顺利进入宁王府大门,而且不被嫌弃。”
听到尹素婳这些抢白,尹厚岩自然气愤之极。
他扬起手就要给她一个耳光,却被一旁的沈玉湖拦住了。
毕竟这是丞相府大门口,让人看到毕竟不好。
“老爷,消消气,她从小就不懂事,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从小不懂事,呵呵,这个评断,她也真有脸说。
“素婳,还不给你父亲道歉。”沈玉湖又开始挑拨离间,这是她用惯的伎俩。
不过她和尹厚岩之间的关系,也用不上挑拨,已经足够疏远了。
“道歉?好吧,我听着,你们想要怎么跟我道歉。”尹素婳姿态无比放松。
明蕊吓了一跳,这个地方,不管什么时候想起,都很紧张。
想不到,世子妃竟然敢这样说话。
“你莫不是疯了?”
沈玉湖想着之前儿女跟自己告状的话,这个尹素婳,果然是大不同了。
“夫人,疯的人不是你么?无论我在宁王府是否受宠,我都是宁王府世子妃,你一个继室后母,让我当街道歉,是想要跟宁王府示威么?”
尹素婳脑海中那些委屈的记忆,让她都想直接把眼前这个人撕了。
“尹素婳,你莫要忘了,即便你成为了尊贵的世子妃,没有母家的支撑,终究什么都不是。”
沈玉湖看出来了,尹素婳这是豁出去了。
“母家?一个宠妾灭妻的父亲,一个继室翻身的后母,我难道要指望着你们成为我的后盾?你这种狠毒的泼妇,跟我提母家,也不怕脏了你母亲的肚子和你们沈府的门楣。”
马车上的莫君夜,听到这里,竟然觉得很过瘾。
她这位世子妃,确实很对他的脾气。
“狂悖,世子妃?你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在装糊涂,那个宁王世子,活不过一年,你以为你这个世子妃代表的是荣耀?只怕到时候,你也难逃一死。”沈玉湖咬牙切齿,极尽恶毒。
“本世子能活到几时,似乎还不由你这个继室来评判。”
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掀开,莫君夜那张威严的脸,露了出来。
见到他的时候,丞相府的人都蒙了。
沈玉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刚刚一激动,就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了。
传说莫君夜从小被皇上和宁王捧在手心,性格狂放冷漠,睚眦必报,他们刚刚的话,都被他听到了。
尹厚岩的脸色像是猪肝一样,憋了半天,竟然没有说出来什么话。
“相公,刚刚好像是有人在诅咒你……”
尹素婳都没有犹豫,直接跑到了莫君夜跟前,一只手轻轻挽着他的胳膊。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莫君夜本能的想要推开。
不过想到之前他们说过的,要互相帮衬,加上尹素婳刚刚面临的这些所谓亲人的攻击,他忍住了。
尹厚岩看到他们感情竟然这样好,心中更是无比震惊。
他转念一想,这位世子,大概是时日无多,对于在这个时候还敢嫁给他的人,自然是心存感激。
而且尹素婳的相貌,整个京城,应该也无人能出其右,一个短命鬼,临死之前,还能有这样的待遇,他怎会不满意?
只可惜这份满意,因为尹素婳这个逆女一个承诺,变得跟他们丞相府没有关系,真是越想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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