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阶上遂传来一阵阵木板咯吱咯吱的声响,一袭鹅黄淡色的裙裾飘然入眼,俏生生的灵动之意,小梨忍着难言的笑意,欲下不下地立在楼梯上,歪着脑袋,直瞅着容若抿嘴。
夕阳的余晖,将她皎洁的侧脸打磨成一树梨花,夭夭绽放,独占春光。
小梨原与容若约好了今日一道出门逛去,容若却因与明珠谈话耽搁了,便让汀茗送去小笺一封,让她先等着。
待容若赶来时,却见小梨藏在阁楼上,久久不下楼来,此时却只顾朝他笑着,笑得那般开怀灵动,却总是不言不语,眉目含情。
容若一时摸不着头脑,心中一急,忙上前痴痴握住她的一双柔荑,顿觉清香细腻。
小梨一怔,双颊微微绯红,羞颜依依,他看有些入迷,正待诉尽相思时,表妹却嗔然一转,侧过脸去,假意责备道,“休说托辞,竟无端误了约期!”
容若心中顿急,忙道,“何曾误期爽约,寄与表妹小笺红字,已然延了时辰。”
“笺书直恁无凭据!”小梨佯作气怒,轻甩开容若紧握的手。
见表妹生气,容若胸中波涛暗涌,却顿时慌乱着急地一霎脸红无措,只是怔怔立在那里,一副痴傻模样。
小梨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娇嗔迎上前来,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俏皮笑道,“表哥,如此春光须沉醉呵,莫待落花无从惜。”
说罢,容若遽然胸中一荡,这莫不是她的曲款心事?莫不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之意?
小梨见他柔目盈盈,方觉察到一时嘴快,霎时绯红。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表妹,我带你去个地方!”容若晃过神来,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
“去哪?”小梨惊道。
“去了便知。”容若遂拉着她穿过渌水亭,绕过冷香阁、花间草堂,又穿花绕树的走了许久,方才停下。
“就是这儿,表妹,你可曾想起些什么?”容若渴盼地望着她。
“这儿?没来过。”小梨不待思索便回答道。
容若心里顿时一阵失望。
容若走上前去,拨开了堆在墙根的一堆厚厚的稻草,这时破旧的墙上便出现了一个不小的洞口。小梨好奇地看着容若,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直到洞口出现,她才探将头去,兴奋地发现这个洞口直通外界,她高兴地拍起手来,说道:“表哥!跟变戏法一样!这个洞口可以通向外面,太好了,这样以后偷溜出去玩就不用翻墙了!”
“嗯,是啊,从前咱们为了偷溜出去玩,又怕被阿玛和额娘发现训斥,就一起挖的这个洞,花了咱们好长时间呢。那时咱们一下私塾,便跑来挖洞,足足挖了一个月,这些表妹都不记得了么?”容若再一次试图唤醒她的记忆。
小梨心底咯噔一响,他说的,应是与他表妹幼年的琐事,我又如何能知?瞧他的神色,定然以为她表妹一摔失去了记忆。此时,我又该如何?是继续佯作不曾回忆起,还是……
“表妹,想不起来,便别勉强了。”容若轻抚她的额发。
“表哥……”小梨欲言又止,她着实不愿见他为自己忧虑的模样。
“表妹,走,咱们再偷偷溜出去玩一次吧。”容若含笑,便拉起她的手,钻过了墙底的洞口。洞口有些狭小,钻过来时,少不得沾了满身满脸的灰。
“哈哈哈,表哥,你变成大花猫了。”容若先钻到外头,拉着小梨出来,小梨一出洞口,见容若满脸灰尘,煞是可笑。
“表妹,来。”容若莞尔,从怀中掏出绢帕,细细地帮小梨擦起脸来。
小梨顿觉双颊一热,兀自低下了头。
一阵清新的凉风拂过,在耳畔发出簌簌的声响,小梨四下环顾,原来明府的后边竟是一片竹林,仰头望去,微醺的阳光穿过竹叶交叠的罅细,点点的光斑洒落在脚下厚厚的落叶上,几点如棋,宛若世间参不透的禅机。
容若轻声又问,“表妹,这片竹林,可有些记忆?”
“嗯?”小梨低头,又一阵嗫嚅。
“呵呵……”容若不免有些怅然,叹道,“表妹,这片竹林,承载了咱们幼时太多太多珍贵的回忆……”
容若深邃的双眸望着远方,仿佛又看见幼时与表妹在此嬉戏耍玩的情景。
小梨望着他那痴迷神色,心下顿起一阵怜悯,却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我没有来到清朝,没有变成他的表妹,此刻的他们,应该还与幼年一样,亲厚地在此耍玩吧?我竟成了残忍破坏了他们幸福的凶手,对不起,容若,对不起,那拉榭儿……
“表妹,这竹林可是隐藏着我们的秘密哦,想知道么?”容若顽皮地眨着双眼,故作神秘,小梨扑哧一笑。容若啊容若,历史上都说你是个忧郁才子,谁曾想你在表妹面前竟还有这一面,天真中带着股痴劲儿。
“好表哥,你快告诉我,是什么秘密,我好奇得很。”小梨不知不觉已然融入故事中去。
容若一哂,遂指着方才出来的洞口道,“从这个墙洞左手边起,开始数竹子,数到第七棵,上面便刻着我们的秘密……”
未待容若说完,小梨一溜小跑至墙洞口,这便认真地数了起来,一棵、两棵、三棵……她欢快地在林中跳跃着,奔跑着,时而转头对着容若一笑,时而绕着竹子转圈,活脱脱地像是林间的一只白兔,洁白纯净,灵动难安。
“七棵!”小梨这才伫了步,她站在一棵粗壮的竹子面前,仰着脑袋望着寻着,又绕了个圈,再从下到上巡了一遭,却什么也未曾发现,失望渐次爬面了小脸,遂转头招呼着容若道,“表哥!你骗我!明明什么都没有!”
容若趋至跟前,抿嘴笑着,并不答话。小梨见他神态,小嘴一撅,愠气道,“表哥你唬我呢?”
容若却忽然从她身后猛地抱起了她,托着她的腰身,举得老高,却由于她身材娇小,容若宛若捧着一只白兔那样轻松。
小梨惊诧不已,大喊着,“快放我下来!”
容若置若罔闻,竟笑得欢快。小梨没想到这样一位温润儒雅的公子,竟有这么大的手劲儿,许是被他搂得太紧,全身发烫,脸上也满是绯红。
容若见小梨顿时默不作声,便停了下来,问道,“表妹,怎么啦?这可是你小时候最喜爱玩的把戏哩!”
“没,没,没事……”小梨抚着发烫的双颊,喃喃道。
容若举着她,在第七棵竹子前停了下来,兴奋道,“表妹,快找找,上头的竹节上面刻的什么?”
小梨瞪着大眼,便开始认真地一个竹节一个竹节地寻了过去,终于在一个长长的竹节上抚摸到了凹陷的刻痕,她忙让容若再举得高点儿。容若索性让她踩在自己肩头上,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脚踝,目不转睛地仰头望着她,温柔的眼光直把她整个儿地拥抱在内,生怕有个闪失,满是爱怜又透着些许不安。
“呵,是个‘七’字!”小梨忽而兴奋叫嚷着。
容若见她不安地乱动,忙把她放了下来,小梨双脚一落地,便扭糖似的蹭了上来,嚷道,“表哥,是个‘七’字!是个‘七’字!”
她仿佛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波澜顿起。
容若爱抚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柔声道,“其实这个字,还是你刻上去的,呵呵。小时候,它还只到咱们肩膀这么高,你原是够得着的。”
“我刻的?可,‘七’字又是什么意思。”小梨疑惑地看着他。
“看来你真记不得了。”容若伸手抚摸着竹节,无限感慨地说道,“幼年时,你曾来府中暂住,与我一道进私塾读书。那一日,我正在书房练大字,你突然一脸神秘地跑了进来,说是带我去看个秘密。咱们便钻过墙洞,来至此处。你让我从洞的左手边开始,数到第七棵竹子,瞧瞧上边刻着什么。我便如今日的你一般,认真地数了起来,当我数到第七棵树时,发现上边刻着个‘七’字,百思不解,便问你是何用意?你既害羞又兴奋地告诉我,是‘妻’的意思。当时认的字不多,你只能用‘七’来谐音,我听着一阵高兴,待要拉你,你却害羞地转身跑了……当我追上你时,你对我说,‘额娘说,只要做了某个人的娘子,就可以天天与他在一起,谁也分不开他们了。表哥,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我也要做你的娘子,咱们天天都在一起玩,你说好不好?’我自是一口答应,并和你扮起了新娘新郎,你把手帕盖在头上,当做盖头,我把汗巾解下,打了个结,做了喜带。你拉一头,我拉一头,钻进了墙洞,便算是过了门……你还说,过门那天,要穿上最美的红装。这些,我都记得,一字不差。”
容若动情地说至此处,竟眼泛水意,满心沉醉在过往的回忆里,久久不再言语。
小梨听着,竟然也情不自禁地盈盈闪泪。她站在那儿,望着竹下背手仰望天际的容若,心中一阵绞痛,这样一个文学史上以哀愁小令独领清代词坛的绝世佳公子,史评哀感顽艳的基调,竟只是为了儿时的一个记忆么……
那拉榭儿,就是容若心心念念的表妹,而此时,她不正是那个女子么?她此刻是多么想当容若记忆深处的那个谁,她想安慰他,安慰这个三百年了,一直在史书中孤独寂寞着的灵魂……
小梨一时情难自禁,默默地上前,从背后轻轻地搂着容若的腰际,侧脸紧贴着他的后背,只觉得宽大厚实温暖……
“表哥,我便是你的榭儿……”小梨喃喃道。
她这一搂,容若的眼眶便再也盈不住潸然欲下的泪了,他紧紧地握着腰前表妹的那双柔荑,只想在这一刻瞬间白头,把一生都过了。
“许是前世未了的账,愿将你今世都买却,一并还了。”容若深深叹道。
“许我一个,情深不寿的罪名,我亦不换长年。只求那一瞬,就是在你忧郁的眼眸里过的。”榭儿柔声应着。
垂髫花簪,对井偷换旧时光。青梅尚小,檐下共数银河星乱。线装的童年,谢落秋千,一端是遥远,一端看不见。许一世白头,却只须,一盏茶的时间……
容若与表妹挽着,穿过竹林,不久便行至什刹海后海,只见白苇苍茫,水势颇宽,树木丛杂,坡陀蜿蜒,显然是人迹罕至,幽僻清绝。蒹葭已然过了人头,他们在其中穿行着,微风拂过,成片的蒹葭便如同白浪一般翻腾,美不胜收。
榭儿感慨道:“这片清水,莫不是在等什么人,否则怎会将青丝都浣成了这片苍苍的白发……”
“也许吧,许是前世放水灯的男孩,把心事全留给了她。”容若思今追昔,亦是感慨。
“男孩定是忘了,没有回来找她,而她还在苦苦地等着。等了前世今生,她还会再等下去么?她可曾后悔?”榭儿被容若话里的故事所感染,竟当成真事儿一般问道。
“她定是不后悔的。你看,她赐男孩的故里予甘泽,赠百姓予澈江,遗山水予盎然。”容若稍顿,凝视着榭儿,“她这番用心,男孩定能感受得到,不是么?”
“也是……只是这样默默无闻的爱太伟大了。表哥,榭儿却是小气的,榭儿不想两地分隔,榭儿想与表哥日日夜夜守在一起。”榭儿认真地望着容若。
“傻榭儿,咱们此时不正在一起么,如何会分开。”容若此时又如何答应她,日日夜夜相守在一起,她是马上要进宫的人,而我容若身为臣子,又如何给得起这个承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所谓表哥,在水一方,嘿嘿。”榭儿却仍是小梨,顽皮地改编着诗经的辞句。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容若此时的心情,又如何能像表妹那般甜蜜。他有太多的压抑和责任,他是臣子,忠君爱国,他是儿子,孝从父母。他的爱在前两者面前显得太过卑微。他爱她却给不起承诺,他要生生地把心爱之人送入深宫,也许她会成为皇上的女人,也许一辈子再也见不着面……眼前的这个她,好不容易帮她恢复了记忆,如己所愿地回忆起私定终身的诺言,却不能勇敢地给她坚定的誓言……容若啊容若,你到底做了什么,若知如此,还不如只让我一个人痛苦,我宁愿她永远不知道,永远生活在单纯和快乐里,两相煎熬,断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是上苍的惩罚吧,诗经里的这首诗,说的不正是一个不合礼乐的男子追求心爱女子而不得的故事,我容若不正是这个男子么,不合规矩,怎能幸福?又怎能给她幸福?
“谁折了蒹葭,成你一世的无瑕。”榭儿不知什么时候,折了一枝蒹葭在手,眸光盈盈,伸手赠予容若,“表哥,送给你。”
容若情到深处,只恐一日相失。他一把搂过她,深情地在榭儿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毫无防备,先是一惊,随即挣脱开来,奔跑着深入蒹葭丛中,只见洁白的衣裙与苍茫的蒹葭融为一体,随风飘摇在容若眼中,美得像一幅水墨画一般,无邪轻染。
康熙六年六月,索尼病逝。
寿康宫中,鎏金珐琅鼎里百合香袅袅腾腾,宫灯里的烛泪一滴滴落在水磨青砖地上,太皇太后一袭赭色锦团绣凤锦缎,端坐在高位,正与殿下拱立的鳌拜沉重交谈着。
“鳌卿家,索尼的事……”太皇太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顿了顿,显然是在努力调整着难以掩盖的悲伤情绪,“唉,哀家其实早就心里有数,想必鳌卿家亦是。”
“太皇太后,索尼大人已去,望太皇太后不要过于伤怀。只是,微臣确是不明白您所指何事?”鳌拜恭敬垂首,谨慎答之。
“鳌卿家,哀家也不妨对你直言,索尼一去,皇上年纪尚幼,处理政事经验尚缺,这首辅大臣一位,断然不可一日空缺。先帝曾有诏云:‘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在哀家看来,苏克萨哈过于自私圆滑,恐不可胜任,遏必隆则懦弱阴鸷,多处于自保状态,大任断不可托付于此人。唯独你鳌大人,这些年来,忠心耿耿,功勋卓著,为我大清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依哀家的意思,不日便可宣布,由你继任首辅大臣一职,鳌卿家以为如何?”太皇太后向来对鳌拜青眼有加,此番索尼一死,更欲将大任委之。
“微臣惶恐,太皇太后圣见,鳌拜何德何能担此重任。论为人处世,鳌拜落于苏克萨哈大人之下,论朝中势力,遏必隆大人胜过微臣百倍。再者,先帝诏书中四位辅臣排位有先后之分,自当遵照先帝之意,由苏克萨哈大人担任,臣自当鞠躬尽瘁协助,辅佐皇上。”鳌谦恭拜答。
“鳌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首辅大臣之位,关系到我大清命运福祚,哀家是省之又省才作此决定。鳌卿家忠心可鉴日月,处事谨慎果断,精干有为,首辅之位,非君莫属。鳌卿家断不可再作推辞。”太皇太后陡然语气坚定。
“既然鳌拜有幸得到太皇太后如此厚爱,臣自当尽心尽力,死而后已。”鳌拜跪地,低首重叩。
“鳌大人请起,皇上年幼,以后就拜托大人多多提点。”太皇太后颔首道。
“臣谨遵太皇太后懿旨。”鳌拜再次叩首。
夜色如墨,军帐外火把通明,巡逻的军士整齐有素地来回巡视着。
只听营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大帐奔来。旋而,一兵士紧急下马,疾步入账。
“报……禀告鳌将军,与土尔扈特族于楞格河激战得胜,捕获女将一名!”兵士拜跪于大帐内。
“女将?是何身份?”鳌将军原本侧身于帐内拭剑,听此消息,忙转过身。
“还未查明。小的这就去查。”兵士正欲退下。
“慢着。敌军女将现安置何处?”鳌将军叫住他。
“现捆绑于……捆绑于秦副将账内……”兵士低声回道。
“大胆!未得本将军同意,你们这样擅作主张,该当何罪!”鳌将军猛地收剑,厉声说道。
“小的该死……只是秦副将……”兵士一阵嗫嚅。
“下去下去!”鳌将军一掀账子,便动身赶往秦旷大帐。
方才鳌将军身边的另一员副将见此,走至兵士跟前,“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还未查明俘虏身份,就将之交于秦旷手中……这万一……还不滚下去。”
“是是是……”兵士吓得屁滚尿流,撒腿便撤。
曹副将亦出了大账,跟随鳌将军到秦旷账外。
“鳌将军……请留步……秦副将交待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他的雅兴。”账前一兵士阻拦在鳌将军和曹副将跟前。
“大胆!秦旷这个小小的副将,也敢阻拦鳌浪鳌大将军!你们是不想活了!”另一员副将怒斥着便用佩刀打掉了兵士阻拦的武器。兵士连忙跪地求饶,直说是秦副将交待的,说是有人胆敢闯入,格杀勿论。
鳌浪一脚踹飞了跪在跟前的兵士,大刀一掀账帘,大步跨入。
“住手!”鳌浪吼道。
容若与榭儿漫步着穿过蒹葭地,行至一山下小村中,只见村前枕着一条碧澈的小河,村中房庐皆被绿树繁花,各家房顶炊烟袅袅。妇人召唤贪玩孩童的呼喊声、厨房剁菜烧饭的热闹声、以及群鸟归巢群畜归圈的嘈杂声,糅合成这片世外桃源般的黄昏,才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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