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闻言稍有不快,却转愠为喜道,“‘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看来,纳兰性德,以及江南那些汉族文人,朕要收归彀中才是。”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又《贞观政要》曾载‘为政之本,唯在人才。’天下事重,广招贤才,唯贤是举,如此方可为皇上分忧解难。”曹寅补充道。
“嗯,还须各取所长才是。”皇上更喜了,便让曹寅也作一首。
曹寅随即作了一首应景诗。
“各位公子,一炷香的时辰已然必至。按事先申明,过时不候。”红衣高声说到。
众公子闻言,纷纷把题好画好的伞交到红衣手里,自然还有未曾完稿的,冥思苦想的,绞尽脑汁仍然不得的,愤而离席的,形态各异,不甚言尽。
顾贞观捧了十几把伞交了上来,笑对红衣道,“栖月姑娘通诗擅画,顾某一时兴起,区区十几把,还望徐老先生赏眼过目。”
“顾公子文才风流,红衣早有耳闻。能在一炷香内题遍十几把,着实让红衣佩服。顾公子还请雅间用茶。小姐和老爷自会细细品评。”红衣笑道。
栖月立于水厅道,“多谢各位公子不吝赐笔,栖月感激不尽。纸伞这便送至父亲书房,由父亲和他的一些文士大家进行品评,还请各位移步‘煎茶蓼汀’上的‘春水小筑’中品茶用点。”
话讫,一行丫鬟鱼贯而出,引着各位公子移步至栖月所言之处。各位公子行至“春水小筑”上,见四下茶点皆备,便都落了座。小筑临水而立,风凉碧透,众人赏景品茶,沉醉熏风。
“‘春水小筑’和‘煎茶蓼汀’,好雅致的名儿。”容若喜道。
榭儿纤手一捻,从案上持起一枚荷形的晶莹糕点,笑道,“莫不是出自张可久的《山中书事》,‘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公子说得不错,正出于此。”未等容若答话,栖月不知何时却从榭儿身后旋出,款款落坐此桌。
“栖月姑娘。”容若立身作揖。
“不必拘于俗礼,纳兰公子。请坐。”栖月纤手一挥,水芸随即送上了一壶茶来。水芸细细沏罢,栖月笑让道,“请用。”
容若和榭儿也不拘礼,端看那雕刻着金石书法的紫砂方壶,古朴大气,又低看盏中茶色,碧翠成烟。擎盏闻香后,方轻啜了一口,顿觉藕香四溢,顺滑爽口。
“这是栖月亲手泡制的藕茶,两位品着,觉得如何?”栖月问道。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想必陆游先生晚年客居临安,在小雨初晴的窗边,望着煮茶时水面冒起的白色小泡沫,阵阵茶香飘来,倚窗听着娇柔的卖花声,个中好景也不过如此吧。”榭儿赞道。
“能得公子如此雅赞,小女子这藕茶可身价百倍了,呵呵。”栖月喜道。
“表弟并非溢美之词,栖月姑娘泡制的藕茶,容若品着,正能体悟到这‘春水小筑’和‘煎茶蓼汀’的深意,红尘堪颇,繁花倦眼,汲汲一生,到头来却不如山中自在,诗酒趁年华。”容若说得旷达,栖月与榭儿不觉微微颔首。
“折一身瘦骨,隐入深山,餐风饮露,耕云种月,一人独对一山,一心静面一世,蓄满一春的澈水,温壶好茶,等月对饮,岂不快哉!”栖月被容若之言所染,更是痛快道。
“栖月姑娘,倒颇得林下之风呵。”容若笑道。
“泛舟江湖,想必是多数放达文人毕生之求了。”栖月欠身笑道。
正当欢笑着,红衣却迎上来,附耳对栖月说了几句,栖月方道了声失陪,便立身朝筑中高声道,“各位公子稍静片刻,接下来,栖月将细细说明第二个文会节目的规则,请各位听好了,稍后各位公子移步至‘煎茶蓼汀’,栖月备了几十艘木船,请各位公子自由组合,十人一组,一组一船。现有三十首五言绝句之题,已誊抄于纸上作了阄,一组一题。绝句四句分别用四张笺纸抄写,挂于水塘各处,望各位公子在最短的时间内划船寻找,集齐整首绝句。水塘颇大,还望各位公子互助互力,共同协作完成,胜者有礼相赠。”
“倒新奇得紧。”陈维崧笑道。
“有趣!顾某第一个上!”顾贞观抚掌大笑,便起身往蓼汀上走去。
其余公子看见顾贞观先自登船,纷纷与交好之人组合罢了,便齐齐登船。顾贞观与容若分船而立,各持着木桨立于船头,顾贞观却笑对容若道,“容若,今儿咱可要跟你比比,填词作画咱不如你,这划船可是咱江南人的活计,定是不输于你!”
“顾兄话可别说满了,这胜负还在不定中,待会可别让着小弟!”容若跨立于船头,慷慨言道。
“呵呵,那咱可得走着瞧了。”顾贞观仰天大笑。
“顾兄,容若小弟,可别忘了还有我陈其年!”陈维崧摇着船桨从后方跟了上来。
“你俩可都是江南一带的文人,定通水性,竟都联合起来欺负我表哥啊!”榭儿听闻,不服道。
“论骑马射箭,咱江南人比不上你们满人,可这划船推浆的活儿,可是咱老本行啊!你们输定了!”顾贞观笑回。
划桨之人齐齐站定,红衣遂划着小舟徐过他们跟前,水芸则捧着一方锦盘盛着阄纸,让立于船头之人一一抓过。待众人皆拿毕,只闻“砰”的一声,烟花窜天,船塞正式开始了!
榭儿忙打开阄纸,只见纸上小楷写着《独坐敬亭山》。船上其余八位公子摩拳擦掌,忙把头凑了过来,七嘴八舌争了起来。
“《独坐敬亭山》是谁的诗?哎,紧张得竟一时毫无思绪!”一位其貌不扬的公子问道。
“李太白的。”另一位青葱袍子嚷道。
容若一边卖力地划着船桨,一边朝里头问道,“榭儿,是哪四句?快。”
“表哥,等等,思绪都被他们搅乱了!”榭儿也因一团兴奋,脑中一时混乱。
正当此时,顾贞观却笑着从容若身边徐徐划过,回身笑道,“容若小弟,怎么?区区五言绝句,竟还未想出,那顾某可先行一步了!呵呵……”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遂有一声音缓缓流出,不急不缓,避过嘈杂纷乱,直入榭儿之耳。
榭儿忙闻声转头,却瞧见适才那位黄三爷,以及曹寅。
“呵呵,竟是你们?”榭儿欣然道。
“自是我们。”皇上一拂肩头长辫,笑道。
水塘拂风,皇上颀立飘袂,倒有一股王者之气,榭儿不禁心中疑窦,却不好直言相问。容若闻声望来,便朝他们拱手施了施礼,榭儿忙把四句吟出,舟中众人遂各自在过了头的芰荷下寻找着笺纸的踪迹。
水塘颇大,一眼望不到边,方才栖月姑娘交待了,笺纸只会悬在盛绽荷花之下,这才减小了不少难度。他们一行人只管往荷花丛里钻去,引得一路莲颤,远远望去,倒觉是微风拂过荷塘。
一路拂花钻叶的,榭儿忽而定睛唤道,“快,那头粉色千瓣莲下,正悬着一枚笺纸!”
容若闻声望去,果见远处荷花上用红线系着一枚小纸,忙加紧了手里活计。待要接近时,榭儿一个跳跃,正欲解下时,却扑了个空。
“呵呵!容若弟,其年先得了!”陈其年不知何时,竟从莲叶中窜出,一手先自扯去了笺纸。
“野旷天低树,恰是我们的。”陈维崧展纸卷一读,大喜道。却又回身对榭儿道,“容若弟,咱先走一步了!”
榭儿嘴角一撅,急得恁跺脚,忙要抢过容若手里的木浆。
“表哥,我来,定要追上他!”榭儿不由分说地便要抢去。
容若自然不肯,待要推辞,却被皇上一把夺去,他款款笑道,“不如让本爷试试,瞧着倒极为有趣,比驭马如何?”
曹寅大惊,连连摆手道,“爷,您不熟识水性,万万不可啊。”
榭儿却抢步挡在曹寅面前,笑道,“也拟泛轻舟,比驭马何难?”
皇上愈发来了兴致,不容分说便立于船头,喝退了曹寅,笑道,“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今日,朕……不,我也得试试!方知古人欺不欺我也!”
“一世之雄,合该有横槊赋诗之气!”榭儿无心之言,却直击皇上心底,他愈发慨当以慷,便摇起双桨。
只是,那船哪里认得人,恁谁不识水性也无法驾驭它,皇上双桨一撑,便原地打起圈儿来,众人惊呼,皇上手底遂愈发卖力,一时愈旋愈快,已然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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