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桢没有理睬他，而是同皇后、明妃一齐动身，往玉真坐处走来。皇帝陛下此举意味清楚，由怜惜和脸面砌成的城墙牢不可破，至少此刻如此。

刚刚那献酒的小婢子，慌慌忙忙跑过来，颤巍巍地便伏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只怕一时不小心，人生便要从此惨白下去。

玉真天分孤僻又娇弱，她被突来的变故吓慌了神，双手死死捉住南山的衣袖，躲在她湖蓝的袍子后边。

南山向来都是已搀扶微小的侠义自律，见死不救？她做不到。见哭不哄？她做不到。尤其是水相同的女孩子，随意碰一下，也会瞬间变出一万种心境。

她蹲下来，面对着玉真，手里拿着的马球遮住了她的半个笑颜，只要那双清澈的眼睛忽闪着，笑意在弯弯的睫毛间充满：“珠花我是还不了了，送你这个吧，学学打马球，身体健康。”

片刻间，那双明俊而洒脱的含笑眼睛一下撞进玉真的心来，如惊雷乍起，如翩翩梦至，那黑褐色的海如叠浪般涌来，还带着金色的闪耀光荣，教她好像溺毙，教她心慌意乱。

玉真逃也似地垂下眼睛，她无法遗忘这双眼睛，这双通透又闪耀，如光相同照进她心底的眼睛。

玉真并没有笑，这在南山的意料之中，她仅仅讷讷地伸手将马球捧起，放在怀里。她怯弱地瞟了一眼南山的手，声响细若蚊蝇：“你的手，不疼吗？”

“我练过铁砂掌，不疼，球最疼。”

她瞎说了一句，将红肿了的手藏在了死后。她觉得这个公主风趣，本认为会落珠花、赠美酒的一定是个凶横且斗胆的难缠人儿，到头了竟然是这般的文静羞涩。

“玉真，没有吓坏吧？”皇帝陛下暴风骤雨般的问好在死后响起，南山忙站起来回身跪拜：“微臣拜见陛下。”

“南卿请起。”他目光垂下，看着她的手掌。

南山站起来时，竟看见皇后朝自己浅浅地笑，好像紧逼着裴度不许放人的那个人不是她，好像南山也从未当街教训过她那表弟，宫里的女性，真是叫南山捉摸不透。

南山感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她跟随目光而去，本来是执剑站在褚桢死后的崔劢。他眼里有团蓝色的火，幽冥点点，冷得渗人。

她理解，他这是生气了，气南山不听他“莫要乱出风头”的长官教导。

只听见佩环叮当，黄金饰品乐鸣，皇后正经地走过来，扶起了玉真：“玉真，教你受了冤枉，是不是伤着哪里了？”

虽前段时间有少许过节，可南山对皇后形象还算不差，她简直同褚桢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试问天下有几人能挨过这两大糖衣炮弹的左右轰炸，可偏偏玉真就能。

她依旧是怯怯的，不论皇后怎样问，也一语不发，仅仅眼睛若隐若现地从南山身上拂过。

直至明妃妩媚的眼波在一开一合的松懈眨动中冷作了一潭冰，她不耐烦的问：“玉真，是南千户欺压你了吗？”

她才答：“没有，是南大人替玉真挡了马球。”

褚桢清楚在等玉真亲口治寇星驰的罪，可她一向不愿开口。

这位犯了错的秦国公四公子但是季素的顶头上司，要是他今日欠好过，心眼再狭隘些，脑袋里再胡想些，那季素也要欠好过。

南山念及此，又俯低一些身子：“陛下，寇大人犯错，不过是无心所造成的。虽冲撞了公主，可公主殿下心善如佛，当不会严求苛责。”

南山听见皇帝陛下的笑：“算了，罚寇卿三月的俸禄，以示警醒。南卿，你带公主到帐中稍作休憩。”

“是，陛下。”

她感到手上一阵如丝的清凉，抬眼一看，一条冰蚕丝手帕落在她的手上。帕子一角，绣着小小一个“桢”字。

她动身，褚桢现已走远。

南山命伏在地上的小婢子扶着玉真，送她到帐中休憩，一路也安慰她一些言语。大帐设得颇远，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到帐中安顿下玉真后，南山怕季喜惹出些什么乱子，便要回去。

玉真喊了她一声，恰似有些什么话要说，终究仍是道：“南大人快去吧。”

南山出了大帐就向校场箭步走去，转过一片树林，遽然看见华贵的衣香鬓影亦从林中出来，她定睛一看，本来是褚舆。

褚舆身旁跟着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少年，看穿着色彩，当是刚刚在车上同他嬉戏的那个可人儿。

断袖之癖不算古怪，南山古怪的是这少年长相娟秀，眼中一汪清亮的水，身姿颇有些风骨，决然与宁王素日里喜好的媚眼如丝、靡靡之辈不同。

少年脸上潮红，衣裳微乱，宁王也还小小喘着气，明眼人一眼就能知道他们在树林里干什么。可半点情事也不通的南大侠并不知道，只知道行礼：“拜见王爷。”

“本来是南大人，本王还当是谁呢。”褚舆换了玩物，对南山半点爱好都没有了，他手捏着少年下巴，手指抚着少年嫣红湿润的嘴唇。

她正想辞去，宁王遽然开口：“南大人，在这巡抚司里干事，还算闲适吧？”

“微臣仅仅个剑术教头，天然不用操心费心。”南山放下眼睛，看着远处云彩。

褚舆一笑，款款目光全落在怀里的少年身上：“大人不理解，这巡抚司里都是一类人，大人若是特立独行，天然会惹祸上身，又谈何闲适呢？”

褚舆说完，眼睛毒辣的向南山一挑。她一细眼睛，丝毫不理睬他满眼的要挟：“巡抚司里都是陛下的人，我天然也是。”

褚舆遽然大笑起来，他笑得呛着了，抚了一瞬间胸口，才喘着气说道：“本王贵寓还剩终究一坛歇山酒，今晚本王命人送给大人。换做他人，本王还舍不得呢。”

冷冷的，一旁不远处有人开口：“王爷，南千户今晚要随卑职巡夜，酒就不用送了，巡抚司明令禁酒。”

从宁王跟前告辞了今后，崔劢与南山又是一前一后走着，两人都是握着腰间的剑，沉默不语。离校场逐渐近了，人欢马跃的声响由淡变浓，渐成鼎沸。

南山看见前边身着华服的男人脚步遽然一顿，他停在了原地，转过身来口吻漠视地非难：“你好像忘了我说的话。”

“事发遽然，换做你，不论么？”她眉一皱，相同没有好脸色。

他静静，仅仅一双眼如黑云压城一般将她笼罩，回应他的仍是固执的目光，如剑一般要将黑云穿透。他眼睛一沉：“换做我，不会多嘴。”

他说的，是南山为寇星驰求情的工作，她知道自己不占理，把头别到一边，闷闷地憋住自己的话。崔劢回身举步，黑色的浮光锦掀起风来：“下不为例。”

她瞪他一眼，答道：“属下理解。”崔劢的背影好像阴雨连绵的远山，壁立千仞，山色黟然，有着云与水也无法消融的刚毅，有着空中楼阁般模糊空旷的间隔。

他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容貌，语调也是雁过无痕般：“今晚，你随我去巡夜。”

“大人忘了，属下仅仅个剑术教头。”

他不恼，一挥而就般：“也罢，那今晚你不用回巡抚司了。”

一个宁王想叫自己回去，一个崔劢不想叫自己回去，今夜的巡抚司恐怕是个是非之地。南山无精打采抱着手臂，桃把戏的眼在渐盛的日光下一眯：“那是天然，属下还要送小姐回家。”

她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校场旁，此刻马球竞赛刚刚完毕，人们或是相约骑马打猎去，或是同往汴河边搭乘画舫，或是寻些其他乐子，三三两两，鸟兽作散。

崔劢没有说话，径自登台去褚桢身旁护卫。而南山，已听见季喜的大声疾呼：“先生——咱们在这呢——”

她走曩昔，嘴里想念着：“我听见了，听见了。”

南山传闻城西的兔子肉肥毛美，她预备带着季喜同鸾碧去猎几只兔子，正好能为过冬备几顶兔毛领子。

三人向会场自备的马厩去取马，路过一处护卫的营地，忽听见背面有人言语：“廉大人，小校回报，刚刚仅仅几只马儿被德安郡主的鞭子惊了，并无大碍。”

季喜回头一看，“廉大人”公然就是她家老公廉柏衣。

而南山同鸾碧回望时，正看见季喜紧紧抱着廉君的手臂，扁着不幸兮兮的嘴巴，落泪连连。一旁的百户尴尬的立着，廉君只得向他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本来廉君地点的卫所正担任此次马球会的巡防，他已是前千户所的千户官，正管着马厩一片。亲军都尉府下设巡抚司，经历司及仪鸾司，并辖有十四个卫所，专职担任皇城的巡防。若要细算，南山也算同廉君是在同一处干事。

从去四照山郊游前两人吵架算起，二人也有十多天未见面了，年轻夫妇，总是互相多有折磨。

正如季喜与廉君这般，十多天前还翻脸不认人，如今已是如胶似漆，廉君哄着季喜，说着：“是我欠好，再不同你发脾气了。”

季喜则哭得更凶了，抽噎着说话：“喜儿再不好廉君吵架了。”

有了廉君，季喜是完全把南山和鸾碧忘到脑后了。南山抱着手站在不远处，招来一个小校，不苟言笑道：“费事转达廉大人，我晚些来接廉夫人。”

鸾碧笑起来，遽然南山拉着她的手，垂头朝她笑的绚烂：“你家小姐不要你了，正好我把你拐去猎大白兔。”

鸾碧这样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天然忍不住南山的软磨硬泡，片言只语便被拐跑了。鸾碧不会骑马，南山便骑马载着她在林间打猎，玩了两个时辰两人才觉疲倦，在树荫下软软的暮春草上躺着休憩。

“先生，你说小姐和姑爷在干嘛呢？”鸾碧侧卧着，脸却转过来看着天上云飞片片。

“抱在一同说悄悄话呗。”南山已快睡着了，口齿模糊地答复。

鸾碧的这个问题一向问到了和风弄晚，暮霭沉沉，季喜同廉君也没现身过。

晚间的篝火炙烤大会更是随意，褚桢那还规则颇严，下来到这样零星的火堆间，便没有什么规则了，比如南山同鸾碧，还有从褚桢那逃出来的齐王爷褚熠。

褚熠过来时，手里晃着个酒壶，不请自入地便坐在南山旁，扯了一块南山手上的兔肉：“南君，你可真是叫本王好找啊。那大嫂子同二嫂子又争吵了，真是叫人头疼。”

他把酒壶一放，嚼一口刚烤的兔肉，砸吧砸吧嘴：“好吃好吃！”

鸾碧被他逗笑了，见他如此和顺，便一点都不怕他：“王爷，您真风趣！”

“两位娘娘要是听见王爷这么说，可得有的得气生了。”南山翻烤着火上的不幸兔子，口气也变得掉以轻心。

“两位娘娘没听见，朕却是听见了。”

褚桢的声响从死后传来，三人忙着要动身，却见他衣角窸窸窣窣带着春草，已走到世人面前来，安慰道：“免礼吧。”

他在南山对面席地而坐，同来入席的还有崔劢。天上明月高悬，星辰如银屑相同铺洒，月桂般的光芒照得他英挺的脸庞倍加温顺：“宴上也闷得慌，我同崔卿便出来逛逛。”

想来是皇后同明妃闹得他心烦，这才离了宴席。褚熠一笑，在一旁替自己的兄长出馊主意：“皇兄，要我说啊，你再纳几个美人，两位娘娘保准不再吵架了。”

褚桢并没有责怪他乱说话，仅仅一抹笑带过此事，反倒低声问南山：“手好些了吧？”

她最怕有人拿糖衣炮弹轰自己，低着头说道：“现已好了。”

“那帕子呢？”

南山绝想不到赋有四海的皇帝陛下亲身伸手讨帕子，她更不敢说那帕子一不小心顺着汴河流走了。

她正拿根小棍戳着落下的木炭，嘴上支支吾吾着，遽然看见一个玉腰牌悬在自己眼前，她昂首一看，正是皇帝陛下刚从腰上解下的。

“朕给的东西，别再送人了。”他将腰牌放在南山手心里，恰似随手般理了理她鬓角的头发。

南山更是更是用力地戳着那堆炭灰，连谢恩都忘了。他远眺星空：“这个当地风光不错。”

她一笑，也抬起头来：“是啊，星河相连。”

南山选的炙肉之地，离汴河不远，从此处看去时天上星好像落在水里，水中星恰似浮到了天上，上下星光相连，天色与水色相交，成了一片浑然的星幕。

褚桢嵌于星海中，秀美侧颜上细目远眺，富丽衣服在月下色泽变浅，衣袂飘渺，豁然成仙。

他未在这儿呆的太久，一个皇后遣来的小公公便寻来了：“陛下，皇后娘娘怕陛下受了风，让奴才送了披风来。”

他面上遽然没了表情，眼睛微垂，温暖的姿态被皎月洗冷，好久，他开口：“崔卿，回去吧。”

崔劢利落地站起，护卫皇帝陛下回宴，而那小公公则手中抱着披风，佝偻着腰跟去了。

细草和风岸，明黄身影逐渐没入星夜之中。南山想，这人远的得如月相同，裹着那温存的光，她再看看手里的玉腰牌，这次她再不敢把这拿去泡妞了。

她叹息一般垂头笑笑，遗忘那轮月，同褚熠在银河飞瀑直下人世的景致中喝了一杯又一杯。

直喝到亥时，齐王妃来将已醉的一塌糊涂的褚熠搀走，南山亦带着鸾碧去找季喜。她亦喝得半醉，但好在还算清醒，仅仅目光软了，睫毛慵然扇着，恰似亦真亦幻的汴河烟。

去接季喜时，南山在帐外叫了好几遍，季喜仅仅急仓促一遍又一遍答着：“好了好了，别催嘛”，却半响也舍不得出来。

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季喜同廉柏衣一同出来了，她帮廉君系带理袖的姿态被鸾碧看了个满眼。

南山抱着手倚在帐外，伸一根手指在那数天上的星星，全然没有看见她家小姐和姑爷在干什么，鸾碧却是羞答答地往她身旁缩了缩，伪装什么也没看见。

南大侠家的小姐和姑爷也是务实的人，把褚桢祝他们早生贵子的话时间放在心上，就连在马球会的营帐里也未曾忘掉。

小两口造娃运动后分别，天然是恋恋不舍，南山数星星数得眼都快花了，回头穷极无聊地喊了一句：“小姐——”

“知道了！”季喜如狼似虎地回头瞪她一眼，又回过头去把脸贴着廉君的胸膛，说些温情话。

只见她从袖里拿出个香囊，佩在廉君腰间。南山定睛一看，正是前段日子季喜大战廉柏衣时，扔在地上的那个香囊。她家小姐也叫她看不懂了，好像那宫里的女性告别了廉君，三人怎样来的，又做怎样回去，来时怎样堵车的，回去时照样如旧。眼能看到季府的门时已快三更天了，暮春的夜风仍是凉的，可南山已快在立刻睡着了。

她在立刻岌岌可危，正要闭眼的时分，便听见季喜打着欠伸：“先生，到家啦。”

南山刚翻身下马，就见季府门口的石狮后蹿出个人影，她刚握住剑，那人影便喊了一声：“教头！”

南山一看，来人原是王蔻，他一身夜行黑衣，手紧握着腰间一把短刀，沉静如水的眼睛已被焦急打乱。他低声道：“教头，出事了。”

“怎样了？”她立在阶下，细长的影子终究融进黑暗里。

王蔻气恼地垂下眼睛：“是罗在，他说要同我较量剑法，我不小心伤了他，好在还无人知道。学生不知道怎样办，只能悄悄跑出来找教头。”

“你们怎样敢！”南山的睡意如日出时的浓雾，全然散失，“你们不知道私自械斗是重罪么？我已说过多少次！”

她皱着眉，看一眼静静不语的王蔻，口气一软：“伤在哪了？”

王蔻不敢看她，只答：“右臂被剑刺穿了。”

“你们真是！”

伤哪里都好，偏偏伤的是手，医得慢了，罗在这辈子便不能再使剑了。她把马唤过来时，季喜在门口问道：“先生，你还要去哪呀？”

“巡抚司里有些急事，今晚我就不回了。”她心猿意马地答了一句，翻身上马，同王蔻说：“你从速回去，我骑马曩昔。”

虽然今夜的巡抚司是是非之地，可一个王蔻，一个罗在，皆是她心尖上的学生，她已想不出谁还能帮他们。

以南山现在又气又急的心理活动来衡量，她现已能算一个合格的师傅辈了。

在王蔻和罗在同住的一间房里，王蔻被她训斥为“本认为你沉稳懂事，没想到竟是这般糊涂”。

受了伤的罗在也没逃过，左手手心被她拿着剑鞘狠狠打了三下：“学学人家王蔻，人家怎样就能把你打伤呢？技不如人就不要硬拼！”

罗在的伤不算太重。这要归功于孩子们用的剑形制惯例，没有诸如血槽之类的凶猛把戏，且较之成年人所用的剑，孩子们使得剑也要细薄得多，故而创伤不大，也未伤到经脉要害。

南山从小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看病是一无所知，疗伤却是久伤成良医。她替罗在整理创伤、缝合的时分成心多使了几分力，疼的罗在嘴歪着，直截了当地喊了一连串“疼”。

她冷冷瞅他一眼，往他创伤上抖上些白药：“别吃了苦头才知道懊悔。”

谁知道她在白药里掺了什么，罗在又疼得喊了一连串“教头，我知错了”。

替罗在包扎好今后，南山随手拿过一个陶土小罐，她拔开了罐子的软塞，单手拎着罐口递给罗在：“喝了。”

罗在闻到罐子里浓郁的酒香，站在一旁的王蔻也闻了个清楚，轻咳了几声：“教头，巡抚司里不许喝酒的。”

南山没有答他，拎着酒罐的手抬了抬，暗示罗在快将罐子接曩昔。幼嫩的孩子已被她折磨得的精疲力竭，从速单手接过酒，在她一声威逼的“快喝”里，咕咚咕咚便将酒灌下了肚。

喝醉了的罗在脸涨得通红，晕晕乎乎倒在床榻上，南山替他盖上被褥，掖紧了被角时，他现已喘着浓浓的酒气睡着了。

扎手的工作处理了，南山心神松弛下来：“明日有人问起，就说罗在挨了我的罚，伤了手，要静养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教头。”王蔻看见南山从床榻旁站起，便也站起来，跟着她走到门口。

他跟在她死后，半吐半吞，黑色的眼里盛着不知名的心情，直至南山快要跨出屋门，他才咬了咬牙，说道：“教头，学生送你到琳琅院吧。”

琳琅院，就是南山的住处，她却是敬服当年取名的人，对着那满庭萧条也好意思写下“琳琅”二字。

她头也未回，随意地摆一下手：“不用了，你也快睡吧，明日我再带些药过来。”

“教头。”王蔻仓促地喊她一声，她回过头来，看见孩子抱着拳，眉头紧皱，好像有万千心思，孩子慌不择口说道：“夜路太黑，学生怕教头惧怕。”

南山抱着肩，拳抵在嘴边笑作声来：“夜路我走的得多啦。定心，你们的南大教头不会撞在树上的，也不会被貌美的女鬼勾走了魂。”

她语罢，回身离去，王蔻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转角，默然回身回屋去了。

时值月黑风高的时辰，万籁俱寂中只要几声戚戚的蝉鸣，寥寥几颗树木成了一副黑漆漆的枯骨，耀武扬威的地立在夜里。

除掉天上的星与月，四周没有半点灯光。

都说酒壮怂人胆，更何况南山本就不怂。她给罗在带酒时，闻着太香，便也给自己带了一瓶。她此刻正走在月下，抬着酒瓶对月亮一敬，然后便趁着余兴喝起酒来。

如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鬼影重重的夜里，空旷而沉重的四声更鼓传来之时，南山公然看到了第三个人。那人出手极快，她看见影子闪烁时，一把剑已离她的背只要一尺之遥。

拔剑，回身，双剑相交，只在电光朝露片刻。

剑光比星月更亮，剑意比风露更冷。她一把青涯快如流星赶月，三招之内，已教来人败下阵来，而瓶中佳酿，则一滴未洒。

来人一身短打黑衣，面上围着黑巾，手中一把寒光剑，腰间悬一把短匕，双手护臂上各携十只四角飞镖，脚上鞋跟带有利勾。

南山飞快扫他一眼，已知来人绝不是前来商讨，而是职业的杀人能手。

可如此能手却入不了南山的眼，她手上剑光一转，长剑没入剑鞘：“不怎样样。”

十七个黑衣人从黑私自涌出，将她围了个严实，连上从前那个，十八个人，十八种武器，亦是十八般武艺。

此乃泥犁阵法，因应了十八这个数，也叫罗汉阵，南山曾戏称此阵用来猎人，哪里是慈善的罗汉，清楚是十八夜叉。

她不慌不忙数了一圈，喝口酒，叹道：“唉，我不想欺压你们。”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中酒瓶悄然滑落，瓷瓶碎裂，酒液飞溅之际，她的剑已出鞘。知道此阵凶猛，便要打破阵法，先下手为强。

破泥犁阵法，先要破鞭。枪林弹雨稠浊枪戟斧钺，此般皆有踪迹可循，唯黑夜沉沉，万物无光，一根无影鞭在诸种武器中显得尤为风险，无影无形唯有挥动的声响，着此一鞭，或被缠住了剑，就是败。

败就是死，在如此夜中。

南山以退为进，她提剑飞身上瓦，遽然撤退，忽而转往其他方向。迂回之中，她仔细倾听鞭的声响，遽然她伸手当空一抓，剑向下劈，长鞭被她斩做两段，如此一来，便破了鞭。

只见她眉细细一皱，额上渗出隐约的盗汗，握起的左拳里捏着一段鞭子，鲜血溢出，如注血流在鞭子结尾汇成一道细线。本来长鞭上布满倒钩，刚刚那一抓，便教她的手心血肉模糊。

她没有松手，此刻松手，只会教血流得的更多。

不及南山有所思量，剩余的十七种武器已闪着血光追命而来。她提神命运，稍作撤退，蓝色衣裳在风中烈烈响着。向后是一枝树桠，她脚尖一点，借以此力，一道蓝色衣影流星般坠入十七个黑色夜叉之间。

既已破了鞭法，便要再破枪戟，此二种武器尖利灵敏，却令人难以接近持者的身旁，是第二等风险之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出乎意料地纵身跳入十七种武器织出的银色机关内，两瞬青色剑光闪过，快如白驹过隙，快如昼夜梦境。

剑光将机关斩做两段，银色的十七种流光片刻阻滞，风被剑气引得混沌，剑已停，飞沙走石却正好随风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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