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一霸日日都来司乐塾,不在大堂吃酒更不在雅间会客,只是去虞美人的房中喝酒说话,且次次都叫我去。方老爷也是偶尔与他一起。听芙蓉说薛一霸曾求过李妈妈让她准允给我束发,但是被她婉拒了。想来李妈妈是觉得这个买卖不上算吧。他虽然偶有对我动手动脚的想法,但终因碍于大家都在不好太猖狂。因此我在司乐塾的日子也还勉强过得去。
那是八月十六,一早李妈妈仍旧告我黄昏去虞美人房中,我诺着,并不曾十分上心。紫荆近日新学了大罗飞天髻,说是时下外面最流行的,妇孺小姐都纷纷梳此髻,为我梳着秀发,梳着梳着,枣木的朱梳竟然断了跟齿牙。这是极不好的征兆。
“哎呀,怪我怪我,是我太过用力了。白儿莫多心。”
“这枣木梳是最结实不过的,怎么好端端的断了,这是不祥之兆啊。”
“民间传说不能尽信。但小心些还是应该的。”我默然不语。
日头渐渐的落下,一轮明月缓缓的升起,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话真是不假,今日的月亮如玉盘一样,看的人神往,当月亮刚刚映进我的房门,照例梳洗粉黛好,携了琵琶,至前院。推开虞美人的房门。里面并无一人,黑漆的四角方桌上也没有酒菜。我踱步进了房门。
“美人姐姐,你在吗?”我行至里屋,走到她的妆台前,首饰一应收拾的整齐,却不见虞美人。这是我在铜镜中看到了男人的影子正悄悄朝我走来。猛的转身。对方似乎更有兴致起来,借力就要扑上来,我扭腰转身躲了过去。对方扑了个空,险些跌倒,踉跄了一会。这时我已然走到厅中,借着烛光看到了那男子正是薛一霸。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我担心的终是发生了。
“薛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请你放尊重些。”
“尊重些?没听说当了婊子还要别人尊重的。本公子要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放心你伺候好大爷有你的好处。保你荣华富贵。”说着又伸手走向我。
“薛公子,我是卖艺不卖身的。”
“婊子就是婊子。没听说当了妓女还立牌坊的。”
“您若执意如此,小女子失陪了。”转身猛的去拉房门却怎么也拉不开,这下我心里更凉了。肯定是有人在外面反锁了门。这个时候薛一霸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我身后,一把环抱住我。我用足双手的力气拼命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推搡着把我按到了四角方桌上。我捡起一个茶杯扔向他,他用手一挡,杯子落地。他有些恼怒:“既进了这屋子,就别想躲得过。你不打听打听这金陵有你薛大爷得不到的女人吗?”
“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如果你不肯放我,你就杀了我吧。”头发在扭打中散乱了,用力护住胸前的手在颤抖。泪水不自觉的涌了出来。此时此刻的我毫无尊严了,只祈求这个男人能有一点善心,哪怕杀了我,只保全我的清白之身也可。
“我杀了你做什么,你宁死也不伺候本大爷吗??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婊子。”扬手,一记重重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他还不罢休,又用拳头捶了我身体几拳。他好歹是个练家子,我这不经风霜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几拳下去,我已经满眼金星了。他见我老实了,伸手去扯我的织锦腰带。腰带几下便掉落到地上,接着他继而解着我窄袄的扣子。
娘亲怀胎十月生下的白儿,悉心哺育的白儿,如今真要落入这恶人的手中吗?毁我一生的清誉吗?手在胡乱挣扎中摸到头顶的掐丝银钗,我拔下钗,全力刺入薛一霸的手臂,狠狠的拔出了银钗。血顿时淌了出来。他捂住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这时候的我已经退到一边,用双手裹住自己。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惊慌的看着他。
“你敢伤我,你这个***。今日你是不想活了是吧?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环顾周围似乎是想找能制裁我的家伙事儿。
此时的我已经失去了理智,歇息底里的拿起钗猛得刺入自己的手臂。红色染红了衣袖。他愣住了,大抵是没想到我的这个举动。
“我伤了你,我还你。这样够吗?够吗?”声嘶力竭的我一改往日的柔美。谁会想到我也有这样的一面。满脸泪痕的我,根本不顾手上的伤口,任它继续留着血。
“还不够吗?如果还不够,那么我用自己的命来偿还你如何?”最后的几个字我几乎是吐出来的。
这个时候的我像是发了疯的小兽一样,没有理智,只是愤怒和绝望。为什么你们都逼我。为什么。余光看到墙角的楠木大柜,猛的奔向它,闭上双眼,挺直了脖颈。“咣!”一声,一头撞在了上面。我感觉到额上热热的一下涌了出来。
感觉身子完全没有了知觉,瘫软在地,视线渐渐模糊。满脸淌着湿乎乎的液体。我好困啊。但仍旧努力的睁着眼睛,在微弱的缝隙中,我看到薛一霸吓坏了,他肯定不想在司乐塾闹出人命来。他砸着房门,嚷嚷着什么,可是我已经听不见了。
开门的是他的小厮,他慌张的跑出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倒在那。不一会,李妈妈领着李成和几个大汉进来,看到血泊中的我。傻了眼,紫荆这个时候也赶来了,她身边还有侯公子等人。她大哭着搂着我,用斗篷裹住我。看见她们,心终于放下了。我真的乏极了,我要睡了。
在梦里,是娘亲离开我的那个下午,大雪纷飞,我无力的看着她,最终她放了我的手,冰冷的躺着,无论怎么唤她她都不理睬,就这样的躺在我面前,而我却失去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睁睁的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心沉到了谷底,什么都消失了一样,独独留下我在冰冷的雪地里一样,没有温度,浑身冰冷。
当我再次睁开双目的时候,浑身钻心的疼痛,环顾周遭,这是我在司乐塾的房间,昏暗的灯光下是紫荆的脸,她依着床脊,应该是十分劳累了。
“水…水…水…”想自己起身,但浑身无力。
紫荆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我喜出望外,“总算是醒了,多谢菩萨保佑,总算是活过来了。”她喂了我些汤水,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着。
“你昏睡了近二十天,郎中都说你不行了。我真是吓坏了。我和芙蓉轮流照顾你,阿弥陀佛,你总算是醒了。醒了就好,必有后福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是四更,今日是初三,你在睡会儿?一会我让厨房给你送些小点心和粥来。必是饿了吧?等你醒了刚好用些。”她给我掖掖被角,拉着我的手。满眼的怜惜,我没有姊妹也没有兄弟,自小是独惯了的,姨娘生了个小的,我也不甚理睬,如今有了这样的人心疼我,这滋味说不出的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竟然一时忍不住呜咽起来。她见我这样,一时着了慌,忙取了丝帕为我拭泪。
“好妹妹,这是怎么了,死里逃生该高兴啊。”
“姐姐,我…心里…苦的很。”
“我们都知道你苦,让你受委屈了。人不都说苦尽甘来么,你以后一定万事遂心的。快别这样,当心一会额头上的伤又要疼了,”她这么说我才意识到自己额头的伤,当真是头痛欲裂,左臂上的伤口被好好的包扎着。有些热辣辣的疼。在紫荆的宽慰下,浅浅的睡下了。
听说我醒了,三五姐妹都来看望我,李妈妈还算关照我。却独独不见虞美人,这也做实了我对她的猜想。是她和薛一霸暗中勾结,日日引我去弹琴唱曲,待我不防企图来个霸王硬上弓。她这样亦可以讨好薛亦可以让我委身于这个恶霸,这样一来她也少了个对手。
我素日知道她不睦我,但是没想这么歹毒。十六岁的我简单的只有少女情怀,以为这些狠毒的招数都是书中由作者杜撰出来的。却不想现实也有这样的事情。这次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的大亏。
“白儿,侯公子来看你了。”紫荆在门外唤着我。我忙坐起身来,稍稍整理了鬓边的发丝。
“快请公子进来吧。”
侯公子在紫荆的陪同下行至客厅,隔着珠帘对我说:
“白莲仙子好些吗?你出事那日我也在,十分担忧姑娘的身子。”
“多谢公子挂心,身上的伤好些了。”
“怕是心里的伤难医,她最近总是不愿见人,门也很少出,终日把自己闷在房里。”紫荆格外忧心我。她的这番担心确实不假,自从那晚起,总是很怕,时常噩梦缠身。总觉得人心可怕。
“姑娘且宽心,量那薛一霸也不敢再生事端。方老爷听说此事,也侧面告诫了他。”
“那个贼人也怕忍上牢狱之灾,毕竟这个司乐塾是官府照应着的。”紫荆一旁啐了一口。
“白莲仙子性格刚烈,鄙人佩服,莫说女子,就是我这个七尺男儿也望尘莫及啊。知道内情的人都说仙子是这柳艳胡同的贞洁烈女。虽在红尘却刚直不阿,宁死保清白。”
“公子切莫笑话我了。我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只是这红尘中的一个俗人罢了。”
“姑娘何必自谦呢?鄙人有一位好友听说了姑娘的义行,特别烦我引荐他认识呢。”
“公子说的可是齐家长兄么?”紫荆笑沉沉的问道。
“正是。”
“我病着,且伤势未好,残躯不便见人,即便好了,恐怕也有疤痕,这样丑陋别吓坏公子的好友。”
“你看看,我说她总是这样一味的避人不见吧。你先别忙着拒绝。这位齐公子仪表堂堂,且家族世代为医,家传名方。到时候不仅医好了你身上的伤疤,怕是也能医你心里的。”她和侯公子不约都笑了。我让她逗得也笑了出来。
“就会拿我打趣,当着侯公子也不知道害羞么?什么时候讨一位好姐夫治一治你,我才舒坦呢。”她和侯公子尴尬的看着对方,绯红了脸颊的她十分迷人。
候公子拿出了一个包好的锦盒“这是我好友家传的跌创散。每日涂于患处,少许时日可痊愈,且阵痛止痒,对恢复刀伤等是最好不过的了。来了许久,不敢继续扰了姑娘,来日再探望姑娘。”说罢辞身离去。
房中只留下我和紫荆,我们促膝而坐。
“侯公子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也许他没什么文韬武略,但却是个内心温暖的人。定不会薄待了你,能尽早脱离苦海最好了,别像我这样吃亏。”这些话真心是为了她打算的,她从来不对我谈及与侯公子之间的感情,我知道她定是在迟疑甚么。
“内心温暖?若不是因他性格拖沓,没个决断,你以为我不愿意跟定他吗?他家里已有妻子,且一直没有生养。按理对我是个机会,可是他家老母断然不会许我近家门的。别说我了,且说你吧。”
我没曾想有这样的隐情,也是,一入这红尘再想从良怕是没那么容易。
美好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来,照的人身上暖暖的。这个世界对女子当真不公平,家道中落的时候第一个牺牲的是女子,从来就必须逆来顺受否则便是失妇德,男人可以来这花街柳巷找乐子,转身却要求女子三从四德。仿佛这个世界都是男人们的,女人不过是依托他们的物品罢了。需要时便呼来喝去,不要时便随手丢了。想到这里,不觉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那个恶人可还生事吗?”
“薛一霸倒不敢来了,自那日起他不再十分嚣张了。我猜他是被你吓住了。”
我浅浅的笑了,心里无耐罢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我吓住,他只是知道了我的脾性,知道自己讨不到好,所以不再讨无趣而已。
“白儿,你真的不怕吗?可以豁出命去吗?”
“五岁顽童都知道女慕贞洁,男效才良。至于死生也不过如是。”她看着我面露钦佩的神色。
“二八佳人,貌若西子胜三分,动心忍性,怎奈卿心比天高。”
我当不起西子,更不是什么佳人了。我心里只想做个温婉和顺的女子,过着平静祥和的日子,不奢望一生荣华富贵,只盼着能有个人爱护我也就罢了,只是这样的生活已经和我渐行渐远了。
“女子的幸福不凭容貌,更无关才华家事,惟一能指望的便是你托付终身的那个人。姐姐原是比我有福气的。”我失落的看着手上的玉环,此刻的我,多么希望有一个依靠,即使是山里的壮汉,诗书不通大字不识也无妨,可以靠靠肩膀,偶尔给一些宽慰,让我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就好。
“凭你的名气还怕没有才子青睐吗?只怕多的从这里可以排到秦淮河的尽头了。呵呵”
“姐姐最会笑话人。殊不知有些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哪就让我遇到了。”
我们互相嬉笑着,时时说些体己话,互为对方打算。紫荆照顾的很细致,只是我的身子总不见好,体虚无力且总伴有热症,侯公子送来的跌创散很好,涂了果然不再痛了,只是伤口总不愈合。
说话就到快到年末了,休养了数月有余还不好,李妈妈早就没了耐心。也不再许人伺候我了,屋里经常连口热水都没有。问及他们总说“姑娘不常动弹也用不得喝水,还是得紧着伺候旁的姑娘。”我知道人们都是会见风使舵的。
一日,芙蓉来我房中见我吃着隔夜的剩饭菜,气得推门去找李妈妈理论。正巧妈妈就在后院中。
“妈妈,你总指责白莲一直不好不能接客,可你们日日给她吃些什么?如何叫她将养身体?你看看她瘦成什么模样了?手伤迟迟不愈,你们还让她自己浣洗衣裳。”芙蓉的性子是很直率的,颇有些戏文里女将军的感觉,侠肝义胆。她这番义愤填膺,让整个后院都静下来了,仿佛都在等着李妈妈发作。
李妈妈面不改色,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她抬头看向楼上病病歪歪的我。
“芙蓉姑娘,你聪明,且给我算算,白莲入司乐塾,我是出了五十两银钱的,给她做衣衫裙子,采买的胭脂水粉共计二十两,她此番病着,吃药请先生前前后后又是二十五两有余,平时吃喝就算每月五两,这加在一起是一百五十两。”
“妈妈,你休要和我算这些银钱上的东西。我只知道白儿在这给你赚的是这些的数倍。”
“这小蹄子是要教化老娘么?我告诉你,她过去赚了多少银钱我不管,我只知道她如今一直不好,这是无底的深渊啊。老娘不会拿钱扔进深渊的。”她气的双手叉腰,唾沫星子横飞。眼珠滴流的转,盘算的样子,而后故意调大了嗓门的说。
“我今儿就把话挑明,白儿如今也是好不了了,即便是好了,怕也是再难登台了。那双手如何还能抚琴。干脆,我替她寻个合适的爷们,包了她的人,如果运气好些,没准能赎回家当个妾室。”
“你这不是趁人之危吗?看着从她身上捞不到钱了,想卖了她抵回你的损失?”
“哎,你算说对了。老娘本就是生意人,每月上交衙门的胭脂钱就有三百两,明你也病了后她也不能接客,这司乐塾难不成要关门大吉么?”
“你明知道来这里束发的不是半身入土的老头子就是薛一霸那样的恶霸。即便赎回家也是百般羞辱,艰难度日。白儿这样的身子怎么吃得消?”芙蓉眼见都要急哭了。我在楼上一言不发,心里感念她的好,只有这两个姐妹会时时为我着想,却也不枉我真心待她们。这个时候后院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看着芙蓉和李妈妈两个人争执着。紫荆也赶来了,她到底是长我们几岁,说话十分妥当。
“妈妈,芙蓉年轻,您老人家别和她见识,这整个司乐塾谁不知道您最疼着白儿,她生病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着。”说话,她搀着李妈妈坐下。用帕子顺着老鸨的胸口,让她消气,接着又说。
“这个柳艳胡同谁不说妈妈你仁义,姐妹们也都感激您。供我们吃穿用度,且待我们和亲女儿一样的好。”笑吟吟的递上一杯热茶。
“哼!”李妈妈瞪了一眼芙蓉,看来紫荆这几句话她很是受用。
“白儿的伤势虽有反复,但已经大好了,早晚会好起来的,她感念妈妈今后必然更加卖力为您老人家效劳。经薛一霸大闹司乐塾之事,白莲名气大震,到时候来一睹白儿风采的人必然更多。妈妈你此番卖了她,最多也就是五十两,您老岂不是亏大了?何不忍耐一时,放长线钓大鱼呢?”李妈妈似乎有些心动,无非是见钱眼开的小人罢了。
“你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啊,这是给我老婆子灌迷魂汤啊。”
“妈妈可别糊涂啊。”一个极尖的嗓音突然跳出来说,大家都不约转身去瞧,是虞美人,她微醺,大白天的她也总是醉着的。
“妈…妈…,你别让紫荆这个丫头唬了,白莲的身子怕是难好了,这都数月了,伤口仍不愈合,怕是得了炎症了吧?到时候人一死,妈妈你还得给她发送下葬,这又是一笔银子。您一个子都没有,还赔了不少。嘻嘻嘻嘻,那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呢。”她晃里晃荡的在李妈妈面前张牙舞爪着。一面说一面比划。“生怕人不知道她是婊子么?”我心里这样想着,恨得牙痒痒的。想到她设计害我差点丢了清白和性命。我恨不得嚼了她的骨头。
“妈妈,白儿绝对不会有事的。”芙蓉赶紧帮着担保。
“呵呵呵,芙蓉姑娘,这话你也敢担保吗?即便她不死,可依照她的手伤看,她怕是一时半会再不能抚琴,不能抚琴,难道你让她干唱吗?还是打算让妈妈再帮她请个琴师吗?啊?哈哈哈”她笑的很放荡,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到时候还是一样赔钱的货啊。那你说如何是好?”李妈妈到这个时候却问虞美人,无非是想借别人的嘴说出卖了我的话,这样倒省的她当恶人了。
“我觉得不如让白莲束发吧,寻个疼她的人,没准这姑娘春心一荡,病就大好了。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可是到哪去寻这样的人啊?她如今病着,数月不见客,谁会花银钱在一个病歪歪的女人身上?”李妈妈摇摇头,为难的皱着眉头。
“这不打紧,我知道一个人,他很愿意为白莲姑娘束发。”虞美人用丝帕掩面媚笑,那眼神不觉让人战栗。
“谁?”
“妈妈,白儿是为谁受的伤?”
“薛一霸么,整个柳艳胡同谁不知道啊?”
“既然是为了他受的伤,那他是不是该负责到底啊?何况他一直心怡妹妹,如果你老成全,必定能成啊。他曾说过事成好好谢谢妈妈呢。”伸手理了理鬓发,摸着耳坠子,斜着眼睛看向妈妈。
“李妈妈,你知道的,白儿之所以受伤,不惜自残都是不想委身薛一霸。你这不是把他往死里逼吗?”紫荆几乎是噙着泪说的。
“那怪不得谁,只怪她自己不争气罢了。”李妈妈丢开紫荆的手,冷冷的说。
“李妈妈!”我强撑着,走到二楼的廊下,忍住一口气喊出来。
“你最好别做别的打算,否则我就是一死,到时候你真就一赔到底了。”眼神坚定,字字铿锵的说出了这几句。
“哟,妹妹那是打定主意白吃白住吗?妈妈,你瞧她啊。”虞美人娇嗔的靠在李妈妈肩上。
“我自然不会白吃白住,虽然比不得姐姐有人养着。话说,美人姐姐既然喜欢束发,大可以再叫王老爷,张老爷,李老爷都来给你束发,多多益善么。至于白莲的事情就不劳你惦记了。管好你自己才是正理。”我一贯对她温顺,今天这两句,句句戳中她痛处。她哪里肯罢休。
“敢问妹妹现在还能抚琴吗?如果能不妨为我们一曲啊?我们洗耳恭听!!!”她摇头晃脑的,分明是向我挑衅。
我不慌不张的走了下来,走到她面前,抬头直视着她,我略比她高些,气势上豁然占了上风。带着鄙夷的眼神看着她缓缓的说道:
“敢问姐姐,这司乐塾的女子难道只会弹琴唱曲而已嘛?还是姐姐身无所长,也以为白儿似你一般一无是处?故而替我担心呢?”
“你!!”虞美人气急败坏了。
“芙蓉姑娘,劳烦你,请借我你的舞衣一用……”
顷刻,芙蓉手捧一个包裹,有些担心的看着我。“你的身子可吃的消么?这舞者本就耗费体力。其实你原不必和她那样的人置气。”
我接过芙蓉的包裹回到阁中,她的舞衣是淡红色单丝罗锦织就的花笼裙,满绣着五彩的芙蓉花朵及枝叶,很是美丽。
数月的消磨,我已经清减的厉害,脸色也几乎没有任何颜色,腰中的丝绦被我勒得紧紧在身前系了个蝴蝶结,从铜镜中看去,整个人就像一张宣纸,随风仿佛都能飘起来。这样的身量应该最适合跳舞了吧,纤瘦的身体方能做出轻盈的舞姿。我颤颤巍巍的来到庭院中,将我的琵琶交予紫荆,我知道她擅长琴艺不在我之下。
“有劳姐姐,为我弹一曲《落花》。咳咳…”说着我咳嗽了几下,已将近年下,虽是南方的水土,但也是起了冷冷的风。卷着微微的寒冷,吹在我单薄的身上,叫人直打颤。我迎风而独立,此时司乐塾的小斯、下人、众姐妹以及一些零星的客官都来到这个后院的绣楼前。因为我从没有跳过舞,大家都很期待看我究竟能做何舞出来。
琴声渐起,轻移舞步,反转腰身,水袖飘逸,如落花般飘落在我的面上,轻轻滑落,纤足点点,裙摆亦随之飘摇,仿佛是一朵随风飘落的红花。在阳光的照射下,舞衣流光溢彩,周身软若无骨,水袖挥洒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臂。
在这优美的舞姿下,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我恍若九天仙子一般,步步生莲,旋转旋转再旋转,犹如风中飘零的落花,只是旋转,这旋转却是如此的凄美和无助。庭院之中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掌声。大家都是赞不绝口,称我的舞蹈堪比飞燕。
李妈妈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嘱咐我好好将养。虞美人更是败兴的走了。在姐妹们的搀扶下我回到了房中。刚一进门竟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豆大的汗珠洒在舞裙上。
“姐姐,快来看,白儿的伤口又在流血了。这可怎么是好啊。”一旁的芙蓉赶忙扶起我。
紫荆摇摇头,“这伤口怎么总是反复呢。这样可不好。”
“她本就身子弱,又没有滋补的东西,再加上事事都得自己去做,这手伤能好才怪呢。”
“前天侯公子给我带了些燕窝,虽然不是什么上好的血燕,但是也能滋补养血,我一会炖了给你端来。”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对她俩说:“刚才为了我芙蓉已然得罪了妈妈和虞美人,这数月如一日的照顾我,我已万分感激了,怎么好还让你们费心为我……”说着我又继续大口的喘着粗气。紫荆伸手为我擦汗。
“哎呀,不好,白莲又高热了。定是刚才太过勉强了。这可怎么好”
“我命人去请郎中。”芙蓉起身便要冲出去,我一把拉住她的衣襟。
“好姐姐,刚才那么一闹,李妈妈已然嫌我了,我怎么好还请大夫,岂不更叫我不安。我只是刚刚着了风寒,睡一睡就没事了。”
“芙蓉,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出去,让她睡一睡。”紫荆忙对她摆手。
她们走出房门,只听芙蓉淡淡的说;“她就是这样好强,生病了还不请郎中。”
“她的性子原不就是这样么…”声音渐渐远去。其实并不是我要强,只是真的不愿再招人口实。我起身忍着痛,揭开伤口,又用清水稍稍擦拭。扯了一段棉布条将跌创散敷在伤口上,包裹好伤口。钻心的疼痛,让我眼冒金星。昏昏然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第二日了。
服侍我们的孙婆婆给我端了一盅冰糖燕窝来,“这是紫荆姑娘让我做好了送来给你的,可怜着小脸都脱了相了。”
“不妨事,多谢婆婆。”孙婆婆是个好人,只因家里无后且半辈子孤寡一人,因此到这里来做些活计养活自己。她平日里,总是想待自己儿女一样待我们。我见她很是亲切。
她顺手为我打扫了床铺,又将换下来的血布包好,“白莲姑娘若是有什么活只管让她们喊我,需要烧水也可以叫我,想吃什么告我,我偷偷的给你送来。”孙婆婆将近花甲了。我怎么好处处使唤她呢。
“婆婆,你这样关心我我已经感激涕零了,我还年轻,这些伤患不妨事的。”
她叮嘱我几句便被牡丹唤走了。我不觉感叹,她也怪可怜了,天下好人总是这样不得好报吗?即便是穷苦人家的老妇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是儿孙绕膝,一享天伦之乐了。可她却偏偏还要听人差遣,再过些年倘若不能活动了,下场还不知道如何凄惨呢。
正在我出神的时候,李成来到房门外,隔着窗对我说“白莲姑娘,李妈妈叫我来请你去前院西厢房。”
“您可知是何缘故唤我吗?”
“再过两天,是司乐塾一年一度的“司乐良宵”,定是为了那一日的节目请姑娘前去的。”
“我这就来,您先去吧。”
来到西厢房,众姐妹都已分庭而坐,紫荆见我来了很是开心,忙拉了我坐下。多日不与姐妹们相见,大家寒暄了几句。李妈妈清咳两声
“各位姑娘们,再有两天就是咱们司乐塾的大日子了“司乐良宵”,大家把看家的本事都给我拿出来,那一日是个盛会,大家精心排练。现在咱们就把各自准备的节目报一报。”
屋子里像炸了窝一般,大家叽叽喳喳的开始讨论着。
“姐姐,这“司乐良宵”是什么意思?”我问向紫荆。
“我来的时日也不比白儿长多少,只是去年的“司乐良宵”我遇上了,其实就是个盛大的歌舞晚宴,那一日金陵的大官显贵都会应邀参加。无非是为司乐塾造势。”
“原来是这样啊”我点点头。
“不过你可别小瞧了这个日子,许多新近的姐妹,都是指望在这一日在台上被金陵的显贵认识呢。”芙蓉一本正经的说“所以大家都是拿出看家的本事哦。最为紧要的是,这一日会选出来年司乐塾的花魁。”
“我当什么紧要的事情呢,我才不稀罕什么花魁树魁呢,就是李逵我也不稀罕。”
“噗嗤”芙蓉和紫荆都笑了出来。“咱们虽不稀罕,可有人紧张的很呢。”说着紫荆朝虞美人的方向努努嘴。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吧,李妈妈命李成拿着纸笔一一记下各位姐妹的节目。有弹唱的,有舞蹈的,有唱戏的,有表演书画的。总之大家都是才华横溢的。紫荆和芙蓉搭伴唱一出《断桥》芙蓉扮演许仙,很是洒脱帅气。虞美人自然是弹唱上下功夫。牡丹跳《绿腰舞》。
“白莲,你的节目。”李妈妈不大待见我。
“回妈妈,我就画一幅良宵图为大家助兴吧。”
“也好。”她本就没指望我。我的笔墨丹青完全是母亲一手教会的,虽然比不得书画大家。
“哟,妹妹这可就是偷懒了。咱们这一年一次的盛会。白莲就打算两笔三笔对付么?”牡丹在一旁不怀好意的叫嚣着。
“你懂什么?这笔墨上的功夫不比你搔首弄姿的轻松。更何况,良宵美景经白莲的手书绘出来不是更好。”芙蓉一旁不忿。
“搔首弄姿?你?”牡丹气的脸通红。
“这搔首弄姿的也不是谁都会的。”虞美人在一旁终于开口了
“她原本性子就这么直爽,姐姐们也是知道的。”紫荆忙挡住芙蓉。
“其实,白莲的舞姿不逊于牡丹,那一舞当真摄人心魄呢。”虞美人继续对老鸨道“何不让白莲一舞助兴。当夜肯定宾客满棚。再说白莲手伤未好,这良宵图画得好吗?哈哈”
“我是左手臂受伤,这右手书画不妨事。多谢姐姐惦记。”我冷冷地对她笑着。
“白莲,你若能舞是最好了。”李妈妈斜眼看着我,眼白都要露出来了。
“既然妈妈吩咐,白莲自当从命,就舞落花吧。”我十分勉强的答应着。其实自昨天一舞《落花》我的手伤就又开始淌血了。但是实在难违背她,毕竟我更怕她把我卖于薛一霸那样的人物。虽然委屈也只能咬牙忍着。
“妈妈,“司乐良宵”是多么美好喜庆的夜晚啊,落花是不是有些晦气啊,咱们司乐塾都应该是开盛的红花,怎么能是落花呢。”
“你!!!”芙蓉指着虞美人就要上前理论。被我拦下。
“不知道姐姐有什么主意。”
“妈妈。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你说吧。”
“我觉得“司乐良宵”堪比天宫的蟠桃盛会,谣传王母娘娘的瑶池盛会都会让七仙女以舞助兴,我们何不效仿,这样才见新意。”虞美人看向李妈妈。她太会看人眼色了,见李妈妈迟疑一下,她继续说“传说,那七位仙女跳的便是《飞天》,我们何不让白莲一身白衣做此舞呢?”
“飞天?”李妈妈似乎很有兴致。一般人很少会跳《飞天》,此舞很是考研舞者的功底,不是自小学起,很难舞出飞天的感觉。
“妈妈,此舞考验舞者的臂力,需要将五尺披锦舞出线条。白莲她手伤…”紫荆忙为我说话,李妈妈抬手示意她停下。
“妈妈,我并不很精通舞蹈,况且飞天舞要舞出高傲的感觉来,宛若天仙的感觉,这五尺披锦要格外飘摇才行。舞不好的话却是格外难堪的。”我知道对于李妈妈来讲,我的身体并不要紧,可是弄砸了这个盛会是她不能容忍的。
“这倒不难。”
“哦?你有办法?”李妈妈再次看向虞美人。
“只要在院中搭起三丈高的舞台,舞台不必太大,四尺见方就够,这样妹妹居于高出,自然有天仙的感觉。也不必担心披锦舞不出线条,高处自然有风,风中披锦飘摇一定胜似神仙。”虞美人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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