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正在冒着热气的灶台前忙着，经过昨晚的事，她也没那么畏手畏脚的了，看起来还颇有些红光满面，见了锦娘也主动叫了声娘。

锦娘对着一切都很满意，孩子们也在慢慢变好。她腹中饥饿，看了眼锅里，李氏在下汤面，确实，早上吃点热的也舒坦。

锦娘则琢磨着做点什么下饭菜，昨天下水都被李氏收拾干净了，她索性煮了点猪肚，切了小葱，倒上酱油香醋，再加上一点点珍贵的香油，搅拌均匀，调了一大盆。

脆爽的猪肚配上汤面，锦娘做饭的时候就满口生津了。

饭做完了，锦娘擦擦手，往屋外一去，就看到萱儿有气无力的拿着扫把乱呼啦，尘土满天飞，地比之前还乱。

锦娘一阵无力，她也心疼闺女没吃饭，没力气，但是这个家，就是不破不立，谁也不能特殊，不然她若是偏心，别人该怎么想。

“地都扫不好，王萱儿，你都十二了，过两年就该嫁人了。婆家一看你这样，指不定怎么嫌弃你呢。不是亲娘，肯定惯不了你的懒病，要想以后不吃苦，现在就给我练起来！”

萱儿嘴一扁，“谁敢嫌弃我？我定饶不了她！”

身后三郎砸啦着嗓子哈哈大笑，“这么笨，脾气还这么大，真是谁娶谁倒霉，保证被人休回家。我看你就别嫁了，在家当个老姑娘，也省得被休了更丢人。”

“王三郎！”萱儿怒气冲冲的举起扫把就往三郎身上招呼，“我看你是皮痒了，一会你不是砍柴吗？我看你能砍几根出来。”

萱儿出手一点都不手下留情，把三郎打的嗷嗷叫，三郎只比萱儿大一岁，打不过妹妹，满院子里逃窜。

“给我停下！”锦娘一声怒吼，两人才老实起来。

“你们还是小孩儿啊？王三郎，你都有娶老婆了，王萱儿，明年就该给你寻摸亲事了，还跟个五六岁的小孩一样，你们要气死我啊。”

“可是娘，”萱儿点着脚尖，委屈的说，“人家车马劳顿，才刚回家哩，您就让人家干活，人家肚子饿口还渴，回到家连一会都没歇呢。娘，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这可怜的小模样可把锦娘心疼坏了，正犹豫呢，这孩子一句话就让她心又凉了起来。

“让王三郎的丑婆娘来干活嘛，她高嫁咱家，不就是来干活的吗？这点小事都做不了，干脆让王三郎把她休了算了。”

锦娘冷笑三声，好啊，萱儿和三郎可真是亲兄妹，罢了，也是她之前没教好。

“咱家是地主老爷家还是啥高门大户啊？不一样是种地的？王萱儿，你还真以为你是个千金小姐了？你和你三嫂有什么不一样？再让我听见你对她不敬，你就加倍干活吧。”锦娘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这个家处处都气人，也只有大郎省心了。

最不让人省心的，还是她老婆。

锦娘来到宋氏门口，气沉丹田，张嘴就骂，“小姑奶奶，吃饭了！还不起来？用不用我请你啊？再给你端屋子里伺候你吃？”

屋子里马上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宋氏柔软略显慌乱的声音传来，“这就起来了，娘。我也不想起这么晚，只是您也知道，弟妹昨天晚上那一出，把我吵醒哩，半天没睡着，这不就睡过了。”

她不找理由还好，一找理由，锦娘就想冷笑。

宋氏这人，啥事都能推到别人身上，再贬一贬别人，别提多恶心了。

终于人齐了，开始吃饭，锦娘看萱儿还是没好好扫地，心一硬，没让她吃饭。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萱儿还以为锦娘不是认真的，没想到她娘心真这么硬，直把她气哭了，也不提吃饭的事了，坐在院子里生闷气呢。

宋氏柔柔一笑，“娘啊，小妹刚回来，什么事不能吃了饭再说，这地一会扫也不碍事啊。”

“那行，你帮她扫，她就能吃饭了。”锦娘似笑非笑的说，然后宋氏就闭嘴了。

大郎淡淡的看了眼自己媳妇，刚才他娘叫她媳妇起床，他都看在眼里，心里也臊的厉害呢。

这种干活的事，李氏最敏感了，小心翼翼的说，“娘，要不我扫去吧，一顿不吃也没事。”

“不行。”锦娘瞪了她一眼，“就你是老好人，迟早累死你，吃你的饭。”

三郎倒是没替萱儿说话，刚才萱儿打的他浑身都疼，这下大仇得报，他高兴还来不及。

锦娘和李氏的手艺都不错，一家人吃的痛痛快快，锦娘还不忘往外面喊一句，“扫不干净，中午也没饭吃！”

萱儿的哭声更大了。

一家人在略带沉闷的气氛里吃完饭，大郎下地，三郎上山，李氏刚要伸手收拾碗筷，就被锦娘拉住了。

“你这个人，怎么眼里只有活呢？不是说了，厨房的事你大嫂帮你，饭你做了，碗筷自然是她洗。”

宋氏吃饱了刚要溜，听到这话可要恨死锦娘了，看了眼李氏的手，才十六七就满是老茧，枯黄难看，都是干活干出来的，她才不要变成那样。

“娘啊，我也想做，只是今天……。”

“今天哪儿也不去，”锦娘听她讲借口，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什么都往后放，今天这碗就是你洗了，我亲自看着你。”

宋氏脸上的笑一僵，这寡妇今天发的什么疯，折腾完自己闺女，开始折腾她了？

“娘，我还是替小妹扫地吧，小妹连个饭也没吃，怪可怜的，让弟妹再给她做点吧。”宋氏暗暗比较，扫地总比洗碗好。

“行啊，你刷完碗，看着她什么时候扫完地，扫完了再顺便给她做顿饭吧。”锦娘锐利的眼神盯着她，“你不麻烦做，她肯定也不麻烦吃。”

宋氏脸色黑如锅底，看来这寡妇铁了心要整治她了，说什么借口只能让自己更倒霉而已。

真是奇怪了，之前她随便哄哄，这寡妇就什么都听她的，现在怎么就这么精明了？

宋氏保养的白白嫩嫩的一双手，还是嫌恶的浸在了油汪汪的刷碗水里。

“麻利点，谁家媳妇做活这么慢啊？”锦娘也没闲着，收拾灶台的同时盯着这个不省心的儿媳妇，

宋氏心里恨死锦娘了，她在娘家可是从来不做活的，里里外外都有她娘保持，这才保养了一双好手。本来以为家里的活都包给李氏了，她能继续过姑奶奶的生活，没想到这寡妇不知道犯了什么疯病。

她本来也不会刷碗，拿着丝瓜瓤胡乱刷了几下就冲水，上面的油星还黏在上面，洗了和没洗没差别。

锦娘看的大皱眉头，“这就是你洗的碗？上面的油等着下顿继续吃啊？我怎么不知道我媳妇这么会过日子？”

宋氏强挤出一个笑来，“娘，我知道了，等下使劲点。昨天帮着弟妹干活，不小心崴了手哩，这才没劲。”

锦娘嘲讽一笑，“你干活，我看你是用嘴皮子干活吧。两斤五花肉，是不轻，怪不得把你累着了。”

宋氏猛不丁听到锦娘提这个，手一抖，正刷的粗瓷碗没拿住，直接摔到了地上。

锦娘看着地上一地的碎片，气乐了，“好啊，我媳妇嫁过来一年多没刷过碗，第一次刷就把碗打了，当真是好大的能耐。”

宋氏脸色惨白，她当然知道这在庄户人家代表着什么，这东西贵，几口人就置办几个碗，没有替换的。平常的小媳妇要是打了碗，被婆婆打一顿都不为过。

屋外的萱儿听到声音，忍不住跑过来看看，小孩气性大忘性也大，玩了一会就想不起来和锦娘置气了。

小丫头也机灵，看情况就知道嫂子闯祸了，她和宋氏感情一直不错，忙开口求情，“娘，嫂子肯定也不是故意的，谁都有失手的时候，您就饶了她吧。”

然后转头就往外喊，“王三郎家的！过来收拾东西！”

李氏一听小姑叫她，忙不迭的跑过来，就要收拾残局。

“你住手！不准动！”锦娘气的一个仰倒，她倒是烂好人，谁都能支使，给人家当牛做马，人家该看不上她。

李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到底是婆婆的话分量更大。

“我问你，你刚才叫你三嫂什么？”锦娘气的揪了下女儿的小辫。

“王三郎家的啊，怎么了娘，您不会让我叫她嫂子吧？”萱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看锦娘刚才的不正常举动，她真的觉得自己娘变了很多。

“怎么，她不本来就是你嫂子吗，怎么喊不得了？老三家的，以后她要是不叫你三嫂，你就不准理她。”锦娘皱着眉看了眼小女儿，这以后的规矩可得好好立起来。

“娘，你真是变了，李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么偏着她。”萱儿气呼呼的一跺脚，就往外走，看来是听不下去锦娘的话了。

李氏知道婆婆是在帮自己，感激的看了眼锦娘，“娘，有什么要干的，您尽管吩咐。”

“就知道干活，早晚累死你。”锦娘嗔了一句，挥手让她出去了。

这下只剩宋氏，她梨花带雨的抹了把泪，“娘，是我不好，我这就把碎片收起来，赶明儿找个补碗的，把这碗补一下。”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哭什么，别人见了还以为我多尖酸刻薄呢。”锦娘挑眉眯眼，“少了一个碗，萱儿也回来了，咱家吃饭碗就不够了，就先少着你的吧。什么时候碗补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碗吃饭。”

宋氏唯唯诺诺的应了，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

锦娘也懒得理她了，出门一看，院子还是脏兮兮的，萱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孩子还仗着锦娘疼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

“老三家的，”锦娘叫住李氏，“中午之前萱儿要是还没扫完地，就别做她的饭。对了，你大嫂的碗碎了，她的也别做了。”

宋氏在屋子里又是一阵气闷。

李氏面露难色，宋氏还好说，她那小姑可一直是婆婆的心头肉，可别是说气话，等到时候小姑没饭吃，婆婆又会埋怨她。

“我说不做就不做，到时候绝不会迁怒你。”锦娘看出了她的心思，“怎么，我说话何时不算数了？差不多到日头了，你先切点葱姜蒜，咱整顿好的。”

越是这时候，越要吃顿好的，让那些吃不着的人眼红，才能长记性。

下水还剩很多，够可劲吃几天的了，锦娘挑出一些来让李氏继续洗，要搓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腥气。

“娘，还用精盐和白面呐，这么一折腾，都比吃好肉贵了。”李氏心疼的不行。

“笨，盐是省不了，白面你换成玉米面不就得了。”锦娘找出面口袋，舀了点白面，“拿着这个去隔壁张婶子家换点玉米面，用什么面都行，效果都一样。”

李氏心里办错事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急忙拿着白面换东西去了。锦娘先找了个瓦罐，倒上酱料，把昨天清理完的下水切块扔进去，这东西卤起来滋味肯定不错。

李氏很快端着不少玉米面来了，还附带着张婶子送的青蒜。锦娘寻思着，这可是个提味的好东西，烧火倒油，放上点姜片，花椒煸香？再送进青蒜，切成条的猪肺，大火翻炒，最后放上辣椒精盐，滴上两滴香油，那叫一个鲜香味美。

“娘，做的什么啊，咋这么香啊。”

锦娘不用听也知道是嘴馋的老三，眉毛一竖盯着他，“回来了，砍了多少柴啊？”

三郎浑身不在线，眼不知道往哪放，“都搁在院儿里了，我不是寻思着，昨天那婆娘砍了不少了，我今天就少砍一点，怕潮嘞。”

锦娘早就料到了，往院子里一看，就稀稀拉拉几根树枝，一看就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的。

“行啊，那你中午别吃饭了。”

“等等，娘，您来真的啊？”三郎脸色大变，抹了把汗拍拍肚子，“我这可是上山下山好一阵折腾，肚子早就饿得唱戏了，下午还要挑水，不吃饱了咋干活啊？”

“你这也叫干活？你大哥十岁就能砍一担回来，你别说大郎，连你媳妇一个女人家都比不过。我要是你，早就臊的没脸见人了，更别说吃饭了。”

三郎梗着脖子，“娘，你也知道我身子弱，哪能像他们一样干活，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娘，你可是我亲娘啊，就这么不心疼儿子？”

“呸，力气越养越废，越干越有，你做活做的筋疲力尽了，力气就又慢慢生出来了。回来再多吃几碗饭，身子骨就壮了。我看你今天可没废什么力气，怎么，拿你娘的话当耳旁风呢？”

锦娘絮絮叨叨的数量三郎，“娘能害你吗？我做什么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你们倒好，三天两头气我，早晚把我气死了你们才高兴！”

三郎虽然浑，但对锦娘是极为孝顺的，忙打自己，“都是我不好，该打，娘别生气了，不就一顿饭吗，不吃就不吃！”

“你以为我成心难为你不让你吃饭呐，我是为了让你做事认真，你懂不懂！”锦娘揪着他的耳朵就一阵拧，“下午的水再挑不完，你饿死算了！”

三郎好不容易掏出锦娘的魔爪，没跑几步就撞上了萱儿，一看那小丫头正嘲笑他，三郎虎着脸，“笑什么笑！地扫完了吗？”

“三哥，我咋觉得娘变了好多，这几天我不在，没发生什么事吧。”萱儿收敛笑容，忧心忡忡的问。

“哪有什么事，我咋知道娘怎么想的，人家都说妇人心海底针，我还指望你点拨点拨我呢。”

三郎哼哼唧唧的走了，萱儿郑碰上回来的大郎，刚想问什么，就听到她娘中气十足的声音。

“开饭了！”

“可亏得我扫完地了，”萱儿美滋滋的看着一桌子菜，“今天吃的可真够好的，你说是不是啊，三哥？”

三郎和宋氏站在一边，不仅没饭吃，还要看着他们吃，别提多糟心了。

“吃你的，噎不死你。”三郎翻了个白眼。

“娘，月娘咋了？”大郎看自己媳妇没饭吃，问了他娘一声。

“她把碗打了，家里就这几个碗，总不能不让别人吃吧。”锦娘就知道儿子要问，没好气的说。

“娘，这不三哥不吃么，让嫂子坐下吃饭吧。”萱儿笑嘻嘻的看了宋氏一眼。

“不行，这个家之前松松散散的，就是没有规矩，今天我得立立规矩了。”锦娘扬声说，“以后干什么都和稀泥，说两句情就作罢了，那我说话还算数吗？”

“娘，您别生气，是我不好，做错了事，我愿意受罚。”宋氏眼睛能了一层水雾，委屈的看着大郎，那模样别提多让人心疼了。

大郎嘴里的饭食也不香了，“娘，我下午找人把碗补了，让她吃吧。要是没做她的份，我就不吃了。”

“你不吃？你整天下地，不吃饭哪有力气。”锦娘把筷子一搁，“你媳妇整天在家啥也不干，少吃一顿没啥事。”

宋氏泫然欲泣，还是假装懂事的点点头，“娘说的没错，大郎，还是你吃饱了重要。”

“是啊，昨晚的五花肉可香吗？”锦娘暗暗刺了宋氏一句，“要不是三郎家的有本事，把下水做的有滋有味，我们昨晚就得跟你一样，饿肚子了。”

大郎一噎，心想原来是娘因为这事敲打宋氏，也没由头说什么了。

本来他就想让宋氏好好道个歉。

“什么，下水？”萱儿砸啦着嗓子叫起来，“那脏东西怎么能吃，娘，大嫂，你们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能吃你别吃，你碗里的就是下水。”锦娘瞪了小女儿一眼，“还不是你大嫂办的好事，对一家人心都这么黑，饿她一顿都是轻的。”

“大嫂，你做啥了？”

“小妹，大嫂只是昨天糊涂了，并不是存心的。娘，您这么说我，我心里委屈的很。”宋氏摸了把眼泪，倒真像受尽了委屈的样子。

“就是，大嫂这么伶俐的人，肯定是劝了那婆娘没劝动。那婆娘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一点小利就迷了眼，买了一堆臭东西回来，虽然做的挺好吃的……咳咳，不过这肯定不怪大嫂啊！”三郎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维护宋氏的话。

李氏深深的低下头，男人的话让她自卑，脸臊的通红。某种程度上，他也说了实话。

“你，给我出去站着！”锦娘气的吃不下饭了，小儿子怎么看怎么碍眼，李氏当牛做马的伺候他，还伺候出仇来了。

“正好，不用看着馋的慌。”三郎哼哼唧唧的就走了。

“下水也能馋，还有你不吃的东西吗？”萱儿嫌恶的看了眼碗里的东西，本来闻着觉得香，一听是下水她怎么都吃不下去，“一看就是小家女，才能把这腌臜东西弄出这么多花样。”

“小妹，”大郎微皱眉头，“弟妹做饭不容易，别这么说。”

锦娘有点心灰意冷，给大郎夹了一筷子菜，“要不是有大郎，我早晚要被你们气死。王萱儿，饭就是这些，不想吃你自己啃窝头吧。”

萱儿到底没吃早上饭，饿狠了，拿着窝头大口啃，却一口也不肯吃菜。

“把你娇惯的，肉都不吃，这要是在打仗的时候，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你。”锦娘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对女儿的做派很不满。

“哼，又脏又臭，这东西谁吃。”萱儿斜了一眼李氏，“可不是什么人都和她一样。”

“你吃的窝窝头也是你三嫂蒸的，有本事别吃啊？吃着人家做的还骂人家，王萱儿，你好本事，我怎么把你教成这样了？”锦娘一拍筷子，“要是以后再让我听见你说你三嫂的不好，她做的饭你别吃，缝的衣服你别穿，挑的水你别喝，她喂的鸡下的蛋也没你的份，听见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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